澎湃新闻记者 何利权 实习生 马婕盈
为求“完美”，第二次拍视频时坠水
12月18日，王相军和同是探险者的伙伴小左前往西藏那曲市嘉黎县境内的依噶冰川瀑布。小左28日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回忆，王相军曾在2017年去过一次依噶冰川瀑布，但因经验不足，没有进去，留下了遗憾。“冰川里面肯定很蓝。”王相军告诉小左，去了不会后悔。
两人在12月19日到达嘉黎县境内，同行的还有跟随王相军多年的狗，名叫“土豆”。 王相军当天发布的一则视频显示，给“土豆”准备的饮水冻成了冰。 “昨晚零下15摄氏度，狗差点被冻死啊。 ”王相军举着手机拍摄，镜头一转，对着身后的湖泊，兴奋地大喊，“但是，这里有一个神奇的现象，这湖居然一点都不结冰，这是怎么回事？ ”视频最后，王相军钻入车中，“走，去看冰川了，土豆，我们一起去。 ”
当天晚上，两人到达瀑布下面，在车里睡了一夜，等到次日中午太阳升起来了，再去拍摄。小左说，瀑布原本应该有六层，但缘于冰川消融，他们只看到三层。两人选择到二层瀑布拍视频，因为“这里可以拍到上面，也可以拍到下面”。
眼见王相军被水冲进二级瀑布的水潭里，小左立即想办法救援。他先后用衣服、三脚架和绳子尝试拉人，并扔了一个桶为王相军提供浮力，都没有用。
“下面全是冰，周围是光滑的岩壁，我这边没有着力点，他也不敢太用力，我也不敢太用力。”小左说。最后，王相军告诉小左，“不行不行，你去叫人吧。”小左跑到八九米开外一处修路工人的工棚处，喊来六个人，回来时“人已经没了”。
王龙告诉澎湃新闻，哥哥当天穿了两件羽绒服，且拉上了拉链。“他之前（穿羽绒服）几乎都不拉拉链的。”王龙说，羽绒服会吸水结冰，“太重，拉不动，拉链也会冻住，脱也脱不下来。”
20日当天，人在拉萨的王龙接到小左电话后，立即包车赶往现场，到达事发瀑布时已是21日深夜。次日上午，王龙和救援人员去瀑布搜救，但未有发现。“那地方真冷啊。”他站在距离冰瀑布五六米的地方，睫毛上就已结冰。直到现在，王龙也不知道哥哥是沉入了二级瀑布的水潭之中，还是被水带到了下游。“不管怎么讲，还是希望能够找到人。”王龙告诉澎湃新闻。
在王龙眼中，哥哥王相军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那种很差的作品，他也不会往网上发。”王龙说，哥哥从来都没有发过质量很低的作品，没想到这一次却因重拍作品出了事情。
12月20日，王相军在西藏一处冰川瀑布探险，这是留下的最后一个瞬间。 视频截图
“他不是网红，而是探险者”
在国内短视频平台快手、抖音上，王相军的网名均是“西藏冒险王”。1990年出生的他，高中毕业后未考上大学，从2012年开始至今徒步去过数十座大小冰川。 出事前，王相军留下了40 0余 部短视频作品，在两个短视频平台上积攒了300余万的粉丝。 其消失在冰川的消息传出后，抖音账号又增加了一百多万粉丝。
视频中的王相军时常顶着一头“乱如鸡窝”的头发，以异常兴奋的语气在冰川之下来回地转，向粉丝讲解所处冰川的现状。而粉丝称他为“老王”，习惯刷他的视频，跟随他的镜头看遍壮丽的冰川。一则视频中，王相军在冰川内部对着镜头介绍地下河交汇形成的冰柱，其间在冰面上滑倒，继而哈哈大笑。有粉丝和他开玩笑，“能不能抽时间打理下乱糟糟的头发”。
为了守护自己的生活方式，王相军一度远离家人。王龙告诉澎湃新闻，从2010年算起，哥哥一度“消失了九年”，家里没人能和他取得联系。直至2018年年底，家族中一个亲戚在短视频软件上看到了王相军。王龙得知哥哥消息后，乘火车赶到西藏那曲找到了他。
“哥哥给我的解释是，他不喜欢被家里管束，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如果跟家里联系，会被束缚住。”王龙得知哥哥已是小有名气的“冰川哥”后，一度觉得恍惚。“本身是普普通通的人，突然就成了一个探险者。”
王龙说，这“反差很大”。王相军曾告诉他，自己自幼“喜欢风景”，一次偶然的机会，看到了卫星图像上的冰川，“像蛇一样的在地图上蜿蜒”，颇为震撼，从此对探索冰川报以极大的热忱。王龙认为，哥哥的视频不同于一般的“猎奇”，而是“科普”，令包括他在内的很多人认识了冰川，有了环保意识。
除了拍视频获得打赏外，王相军主要通过“带货”赚钱。这两年来，王龙一直跟随王相军，帮他处理发货、售后事宜。出于安全考虑，王龙曾劝过哥哥，停下探索冰川的脚步，但被其拒绝。两人年龄相差仅有两岁，从小就爱吵架，两人也极少谈心，会觉得别扭。“但毕竟血脉相连，我知道他内心的想法。”王龙说，哥哥并非像视频中那般外向，“和爸妈打电话，也不会说太多，表达不出来情感”。
“回归”家庭后，王相军表现得颇为矛盾。一方面，旁人看来，他很孝顺，花了将近40万元为家里修建房屋；另一方面，他仍然游离在外，回家不多。“他一刻都不想在家里待，觉得老家太阳都看不到，尤其是冬天。”王龙说，哥哥“不喜欢看不到太阳的生活，不喜欢平庸的生活”。
12月17日发布的一则视频里，王相军在冰面上滑倒，开心大笑。视频截图
原本计划和朋友一起开民宿
王龙告诉澎湃新闻，对于十多年四处漂泊的日子，哥哥近期第一次有了想要“歇脚”的想法。“本来说这次回来后，就和小左合作，在拉萨开个民宿。”王龙说，小左原在西双版纳开过民宿，因为疫情倒了，但有点经验，“我哥也想有一个稳定的收入，光是靠卖货的话，没法保障生活”。
更重要的是，王相军将自己拍摄过的冰川照片打印出来，“大大的，挂在民宿墙上，旅客住进来后，看着舒服”。王龙说，其哥哥电脑、手机上全是冰川视频、照片，因舍不得删照片，内存满了，就换手机，已经攒了好几个。“但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现在，王龙守在老家，和父母一起备受煎熬。他很快将跟随数名探险者组成的搜救队再次踏上那片冰川，希望找回自己的哥哥。
依噶冰川瀑布旁还有王相军留下的手机、相机、无人机，以及一只名叫“土豆”的狗。狗是王相军在外探险时捡回来养大的，曾跟随他去过不少冰川。王龙打算将“土豆”带回广安老家，陪在父母身边。
12月28日，嘉黎县应急管理局相关负责人告诉澎湃新闻，王相军坠入冰川瀑布后，当地乡政府、公安、消防、应急部门、救援队均出动人员到场搜救。目前，他们仍未找到王相军，“（人）可能在浮冰下面，水深达一二十米” 。
因为目睹王相军坠落冰川瀑布，小左也在网上备受苛责，不少网友认为他救援不力。“作为家属，要说怪（小左）呢，也有点，毕竟是当着他的面（出事）。但谁又希望会出现这样的事呢？如果遇到那种场景，可能我也会慌神，不晓得怎么处理。”王龙说。
“我也知道大家都是出于关心，但请理智对待，我内心已经非常受煎熬，我亲眼目睹了老王坠下瀑布的全过程……”面对部分网友的指责，小左试图解释，也有反省。“我曾经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也想过无数次自己会葬身于大自然……”12月26日，小左在自己短视频平台账号上说，“我的灵魂将永远埋葬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