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想要在大雪与深山构建的极端之境中分得一杯羹，你只能凭借横冲直撞的勇气和古老的英雄主义。
作者/ 麦芊芊
上古奇书《山海经》中有这样一句描述：“有钉灵之国，其民从厀以下有毛，马蹄善走。”直到2005年，当人们走进阿勒泰市汗德尕特蒙古族乡墩德布拉克的一处洞穴，从岩画中捡拾到历史的吉光片羽，远古神话才被证明并非虚构。
“钉灵”即是阿勒泰地区古老的游牧民族，他们脚踏毛皮滑雪板，在茫茫寂寂的雪野中书写传奇生命的轻捷身影，也与传说中善跑的“人马族”相吻合。
重心前倾，从雪山上一跃而下，人类“驯服”滑雪板的漫长旅途，正是从阿勒泰开始的。
滑雪，阿勒泰最古老的英雄主义
对于1万年前的阿勒泰人而言，骤降的大雪就是“没有角的灰犀牛”，意味着严寒、饥饿与死亡。而毛皮滑雪板是他们的生命之舟，载着阿勒泰人在林海雪原间穿行狩猎。
与现代滑雪板的外形截然不同，毛皮滑雪板的玄机就藏在包裹板底的毛皮中：上山时逆毛，毛皮与冰雪的摩擦增强了稳定性；下山时顺毛，则加快了滑行速度。配套的滑雪杖，也与两根细杆子的现代版本很是不同，阿勒泰人拿捏单木杆滑雪杖的姿态有如耍花枪般自如，他们手中的滑雪杖是控制速度的桨和掌握方向的舵，必要时也可以是给猎物致命一击的长矛。
阿尔泰山脉的阻挡为阿勒泰带来丰富降雪。（图/unsplash）
美国《国家地理》专栏作者马克·柯林斯·詹金斯（Mark Collins Jenkins）曾跟随当地牧民体验了一把最原始的滑雪狩猎。他发现这里没有择路而行，因为阿勒泰人会直接从6米高的山脊一跃而下，随后着陆滑行带来雪浪的怒涌。这里也没有畏惧胆怯，因为阿勒泰人会随时与麋鹿、公牛群开启一场酣畅淋漓的“自由搏击”。
在-30℃的酷寒里，阿勒泰人会用毛皮滑雪板的尖端从松树上摘取松针生火，再以天为被，以雪地为席，在极寒的星夜里酣然入睡。如果想要在大雪与深山构建的极端之境中分得一杯羹，你只能凭借横冲直撞的勇气和古老的英雄主义。
只是大雪创造了伟大的历史，也封存了这段往事。随着游牧民族生产结构发生改变，滑雪狩猎的生活方式也被封存。直到现代社会，当滑雪从生存必需嬗变为生活享受，这项新兴的极限运动也终于回到了它的发源地——阿勒泰。
从1957年新疆代表队参加第一届全国滑雪运动会，到2024年来自阿勒泰的赛木哈尔·赛力克获得了第十四届全国冬季运动会越野滑雪青年组男子个人短距离（传统技术）比赛冠军，从1999年只有4家滑雪场，到2023年遍布新疆的44家S级滑雪场，阿勒泰地区和新疆已经迅速跃升为国内“滑雪天花板”级别的存在。
将军山滑雪场是全国唯一与城市相连的高山滑雪场，从阿勒泰雪都机场打车出发，20分钟便可瞬移至雪场。滑雪爱好者可能刚刚还在8000米高空的飞机上俯瞰雪山，不一会儿已经坐上缆车准备登顶雪山了。
在将军山滑雪场山顶，可以将市区一览无余。（图/作者 摄）
据《新疆日报》报道，雪场内的8条缆车平均每小时就能把1.6万名雪友分别送上61条雪道。比缆车运转速度更为高能的，是将军山的雪道。
佛光道是这个雪场里的“网红”，38度的陡坡，配上救援队广播的直言不讳——“后刃摔倒了费屁股，前刃摔倒了费胸。直板摔倒了，那费的是命。能不能下心里有点数，实在不行你走回去，走回去丢人丢几分钟，摔下去住院住几个月”，让每一个“单板选手”都不得不停留在坡顶，仔细思考片刻：到底是要下还是要“挂”。
但当滑了一天雪后，夕阳晚霞如约而至，让乳酸堆积的疲惫都随着落日，一同溶解在余晖渲染的天际线里，这才是真正的“将军之光”。
将军山之光不是佛光道的光，是日落的光。（图/作者 摄）
如果站在今天回看阿勒泰人的滑雪历史，我们会恍然发现，在他们的世界观里，城市与旷野似乎并不对立。既有洁净的冰川，也有热闹的城镇；既可以踩着毛皮滑雪板，也可以随时换上碳素滑雪板。他们就如磅礴逶迤的阿尔泰山脉一般，开怀拥抱着天地变化的万瞬。
把一切都留在冬季
在将军山山脚经营滑雪用品店的孙慧军是雪场的常客，他主理的“极致雪具”在今年迎来了第八个年头。每逢雪季，他就过上了上午在山脚看店，下午在山上滑雪的生活。他喜欢在店里与天南海北的雪友唠嗑儿，一起交流滑雪技术与装备的好坏。
茶余饭后，孙慧军会和朋友在N1野卡峡道碰头，几个大回转便把这条全长1600米、最大坡度高达32度的雪道完全勾勒了。从山脚往上看，这是一条近乎垂直的雪道，但在孙慧军眼里，这条鲜有人挑战的1号道是他饭后消食的散步“绿道”。
说起如今滑雪圈的喧闹，他坦言，在2015—2016年雪季，刚开张的雪具店，起步其实并不容易。尽管在2015年，北京成功申办2022年冬奥会的消息已经令举国沸腾，但是直到7年后2022年冬奥会的成功举办，全国人民的滑雪热情才真正被点燃，雪具店的生意也越发兴旺。对于孙慧军而言，滑雪不再仅是一项冬季运动，更逐渐变成了他的全部生活与事业。
从将军山出发，继续向东走300公里，就来到了阿勒泰地区富蕴县的可可托海国际滑雪场。《可可托海的牧羊人》的传唱，让这座雪山也随着歌曲里的凄美爱情走进了大众的视野。得益于4月初还在下暴雪的漫长雪季，可可托海国际滑雪场成为了全亚洲开板最早、封板最晚的滑雪场，雪期长达240天。不仅如此，它还是全国地形最丰富的滑雪场，拥有野雪小树林、天然U形池、蘑菇道、公园以及大白坡等天然粉雪地形，可谓是滑雪的天选之地。
日落时分的可可托海“三号矿坑”。（图/作者 摄）
同时，滑雪场内配置的小木屋也处处体现其人文关怀。在山顶海拔3000米处、红缆（2号索道）中段海拔2500米处、灰缆（4号索道）终点海拔2900米处等高度，均分布有小木屋。雪友们一下缆车就可以走进温暖的木头房子，在群山环绕的落地窗旁来一杯热可可。
如果你在可可托海国际滑雪场滑上一个星期，一定可以留意到那些一骑绝尘的身影。这些“大神”们不会穿花里胡哨的滑雪服，他们唯一的高调之处，就是在雪道上闪现后，留下两道清晰流畅的立刃转弯痕迹。
（图/作者 摄）
来自蒙古族的滑雪教练吐牙便是这群“大神”中的一位。他从20世纪80年代便开始接触滑雪运动，或许是滑行速降带来的快感与勇猛的游牧民族血脉暗合，他一滑就是30年。他认为，无论是从风景、气候，还是从雪质、雪道丰富性等角度来考量，可可托海国际滑雪场都可称得上是全国最好的滑雪场。因此，他一年里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待在雪场。
对于滑雪初学者，他特别推荐碧玺道，这条中级道笔直宽敞，非常适合练习连续转弯、培养滑行节奏以及优化滑行姿势。在几十年的教学生涯里，他遇到了许多不远万里奔赴阿勒泰的滑雪爱好者，其中一个天资聪颖的学生令他印象深刻——从零基础进阶到立刃，这个学生只花了2个星期的时间。回忆起他的徒弟，吐牙言谈间流露出满足与喜悦。
当雪季进入尾声，吐牙会拉上南来北往的好朋友一起聚会，无论是来自北上广还是阿勒泰，他们都只讨论一个话题：怎么把雪滑好。
酒过三巡，他的兄弟会拉着手风琴为大家献上一曲新疆民歌《吉尔拉》，轻快悠扬的曲调与氤氲的醉意，和着手抓羊肉和馕饼的香气，一起留在了这个冬季。待到来年初雪，他们又会在阿勒泰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