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室之喻是中国文学批评的一个固有的特点。它肇端于宫室所具有的礼制意义,被用以彰显身份和等级,成为礼仪制度的物质呈现。中国早期的宫室制度延伸到文学领域,形成了以宫室结构和建筑技艺隐喻文学经验的表述方式。此一表述方式是一种物质、观念和符号三者紧密联结的认知方式,这使得物质性的宫室具有了意识性的话语功能。宫室之喻沟通了文学与建筑,形成了一种公共表征。从这个意义上说,作为中国建筑典范的宫室融汇到了人们的精神生活之中,它所凝聚的所指意义已超出了建筑范围,显示出极强的文化渗透力和历史延续性。
原 题 | 宫室之喻与中国文学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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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宫室布局与礼制规定
宫室之喻的产生和形成具有一定的物质基础。它与宫室的基本形态及其在文化制度中的硬性规定密切相关。中国古代宫室的基本形态是院落。梁思成说:“中国的房屋由极南至极北,由极东到极西,都是由许多座建筑物,四面围绕着一个院子而部署起来的。”傅熹年亦言:“古代建筑,小至一院的住宅,大至宫殿、寺庙,都是由院落组成的。”在中国早期,宫室的院落式形态就已形成。《周礼·考工记》云:“夏后氏世室,堂修二七,广四修一,五室,三四步,四三尺,九阶,四旁两夹,窗,白盛,门堂,三之二,室,三之一。”夏后氏世室由两大部分组成:一是包含了堂、室、夹和阶在内的堂屋,二是因其规模较大而两侧带有堂、室的门屋。门屋和堂屋之间形成一种分立关系。但因为二者均处于同一系统,所以门两边需延伸出墙壁,将独立于门之外的堂包围起来。《考工记·匠人》言:“王宫门阿之制五雉,宫隅之制七雉。”贾公彦疏曰:“五雉,谓高五丈。……七雉,亦谓高七丈。不言宫墙,宫墙亦高五丈也。”这说明堂屋四周有围墙,从大门的两边伸展出去,高度与大门一致。可见,堂、门和墙三者共同形成了一个围合式院落。
图3 陕西凤雏西周基址平面图
对于宫室所具备的礼制意义,人们多奉认同之语。如《礼记·礼运》载孔子之言:“玄酒在室,醴盏在户,粢醍在堂,澄酒在下。陈其牺牲,备其鼎俎,列其琴、瑟、管、磬、钟、鼓,修其祝、嘏,以降上神与其先祖,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齐上下。”这里宫室一来为玄酒、醴盏、粢醍、澄酒和牺牲诸物,以及鼎、俎、琴、瑟、管、磬、钟和鼓等器物的有序陈放提供了物理场所,二来为君臣、父子、兄弟和夫妇的祭祀活动的有序开展提供了仪式空间。在宫室中,正、笃、睦、齐的礼仪秩序方得以形成。又如《墨子·辞过》曰:“为宫室之法,曰:'室高足以辟润湿,边足以圉风寒,上足以待雪霜雨露,宫墙之高足以别男女之礼。’”这是说建造一个台基高耸、屋檐伸展和垣墙挺立的宫室空间,不仅能满足身体御寒取暖之需要,更能满足以“别男女之礼”为核心的人伦需求。再如《管子·八观》言:“宫墙毁坏,门户不闭,外内交通,则男女之别毋自正矣。”若宫室毁坏,门户洞开,以致内外不分,则男女礼仪无法得到端正。在此层面上说,宫室有其礼制内涵,可谓中国早期思想的一种共识。
二、宫室空间与文学批评
在中国早期,院落式建筑具有鲜明的礼制内涵,这为宫室之喻奠定了赖以生发的物质基础。
这里李廌分别以山林、市井、朝廷和庙堂4种空间表示四种文体,并明确指出它们的区别并非因为作者身份和文本内容,而是来源于文本的气韵,足见其乃是以建筑类别为喻说明文本风格。
清庙最初为周公奉祀文王的宗庙,茅屋指朴素无华的房子,二者并称意在说明建筑物古朴简约,如《左传》云:“清庙茅屋,大路越席,大羹不致,粢食不凿,昭其俭也。”它们与华丽的朱门大厦形成鲜明对比。此处比较汉代以迄北宋诸家文章之风格,指出司马相如、扬雄和韩愈等人的文章颇有古风,而元结之文稍有古风,至于樊宗师、欧阳修、苏洵和苏轼之文虽各有特色,但却不多见古风。这就好比清庙茅屋和朱门大厦之别一样,形成一种朴拙与华绮的风格对照关系。
总之,以宫室理解文学,中国文学批评形成了两种批评方式:一是包括才华观、品第论和宗派论在内的作者批评。其中,品第论以院落空间的尊卑之分为建构基点,宗派论则在此基础上,进一步以院落空间的主宾之别为理论支撑;二是以风格论为主要方向的文本批评。在此,宫室的具体形态和类别乃是文本批评理论最为集中的取譬对象。这两种批评方法互为表里、互相补充,展现出了中国文学批评注重礼仪分判和风格区别的特质。
三、营造法式与创作技艺
宫室营造技艺是中国最为独特的经验之一。这是因为它是一种对泥土和木材进行灵活加工、运用的“土木之功”。其中,泥土主要被用来夯筑台基、建造墙壁、铺设道路和烧制砖头、瓦片,木材则被用以建造房屋的整体框架、荷重支架和立体空间,二者合理搭配构成了中国传统建筑。对此,梁思成说:“它的特征性形式是立在砖石基座上的木骨架即木框架,上面有带挑檐的坡屋顶。木框架的梁与柱之间,可以筑幕墙,幕墙的唯一功能是划分内部空间及区别内外。”可见,泥土具有基础性作用,木材则具备结构性意义。这与世界其他文明以石头为主要材料而形成的营建技艺传统形成鲜明对比。在维特鲁威《建筑十书》、帕拉第奥《建筑四书》和阿尔伯蒂《建筑论》中,石头作为建筑的结构性要素被予以高度重视,而泥土和木材的地位则相对次要。李约瑟注意到中西文化差异,他发问:“为什么中国人在他们整个历史上系统地用木材、砖瓦、竹和灰泥建造房屋,都从不使用石料,而石料在其他文化中如希腊、印度和埃及都留下了那样持久的纪念物呢?”中国建筑技术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它是一门以泥土为基础、以木材为核心的材料处理技艺。
总之,通过对宫室营造之技和使用之技的取喻,人们从总体上阐明了文学写作问题。这是因为文学写作是一种对文字材料进行调遣的创造性活动,它要实现语意之间的连缀、转换和贯通。创作具有一定的技艺性,这与宫室的营造和使用技艺是相通的。
结 语
作为居住空间的宫室,不仅具有经济价值和实用功能,更具备强大的理论建构功能。宫室是一个运用土木材料构筑而成的立体空间,不同构件和单位之间,往往具有一定的空间关系,并隐含着一定的礼制指涉,这为抽象的理论建构提供了具体的参照物。以宫室隐喻文学,人们的意图在于借助可视、可感和可知的空间关系说明文学规律,进而实现理论阐发的具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