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可能是最“接地气”的一座。
唐,关于这个王朝我们已经了解过太多宏观叙事,大多基于都城和王朝政治核心来讨论,总显得不那么“亲民”。
大唐子民创造的璀璨文明,堪称是中国古典文化的盛世。但组成偌大王朝的基石不仅在皇家,也在于黎民百姓和乡土市井。
我们看过佛光寺,那是唐代殿堂建筑的典型案例,不论是开间尺度的匀称,还是内外柱等高、明草栿分离的典型做法,都无不体现了大唐对于建筑修造有着严格的官式规范。
佛光寺东大殿
我们看过南禅寺,那是中国最古之木构,正殿重建于782年(唐德宗建中三年),堪称我国唯一一座中唐时期木构,它深居五台山中,虽只有三开间尺度,但依然是不可替代的实例。
南禅寺大殿
不同于这两座禅寺,不同于标准化的官式营造,许多地方做法则表现出了更为自由的外观样式。
开元寺钟楼
可惜的是,唐朝的完整木构建筑目前在国内仅余三座半,即使包含年代稍晚的五代建筑,数量也并不算可观,唐代建筑实例较少,佛寺以外的案例更是稀少。
佛光寺东大殿塑像
南禅寺大殿塑像
山西芮城,广仁王庙大殿,为唐大和五年(831年)木构,遗存唐构中,唯独它没有深居禅门,而是将小身躯融入了广袤的晋南乡土之中。
广仁王庙大殿 成祥
在形态和使用功能上,广仁王庙算是唐构中最为特殊的一座。
它所奉为何神祇?建筑有何特殊之处?又反映了唐代建筑怎样独特的做法?
第三座唐构,姗姗来迟,却饱含盛唐的社稷之风。
芮城县,最早设县可以追溯到西汉,此县位于晋南盆地的南缘,东连河南,西通关中,北依中条山,南接黄河,晋陕豫三省通衢之地,古有“鸡鸣一声听三省”之说。
从古至今,晋南都处在重要的文明交流通道上,而这也为文明的滥觞与交流提供了可能。
- 地理位置 -
上世纪我国考古学家苏秉琦提出了“Y字形”文化带学说,芮城及其所在的晋南地区,就处在“Y”字形的那一竖上。这一竖,三晋连通中原,黄河横亘东西,下游入函谷至河洛,上游则过潼关至关中,其中便是芮城。
芮城向南远眺
芮城黄河南岸的灵宝铸鼎原上,至今还流传有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之说,可见这里自古便是文明之源地。
(传)五代 贯休 古代帝王图
这片区域是中国文化总根系之一,在中国文化史上曾是最活跃的民族熔炉。文明繁盛之地往往也是风云际会之处,人口也相对较多。
古代农业社会之中,在有限的土地上养活相对多的人口,水患是耕种的一大难题。
河南段水量大的黄河 焦潇翔
根据《芮城县志(1994版)》的大事记,在1900年以前,仅记录在册的旱涝灾害就有16次之多,除了这16次大旱涝,规模小的更是不可胜数。
为了对抗旱涝,稳定生产,祭祀与兴修水利便成了古人待天命与尽人事的不二法门,广仁王庙便由此而来。
- 龙泉与唐代水利 -
广仁王庙位于山西芮城中龙泉村,村落距城区很近,从芮城北出,行至中龙泉村中,便可看见一处土垣高台,广仁王庙与戏台便端坐其上,坐北朝南,旧时应可南望黄河,北望中条山。
台地之下曾有泉眼,号龙泉,泉“分四流浇灌百里,活芮之民”。
村以泉名,南北有前龙泉村和后龙泉村,历史上可能从一个村子演变而来。
《广仁王龙泉记》碑上称其地“前瞻荆岳,却背条岭,全□故堞,峥嵘左右”,可见此地群山环抱,襟山控岳,可谓宝地。
北部远眺中条山
南部远眺芮城城区
关于村落的水资源记载中,有一句“泓深数寸之源,摇曳如线之脉”道出此地水之珍贵。
窑洞中的龙泉记载碑刻 康驰子
有泉则有生民赖以生存,故而在唐元和三年(806年),当地官员修建水利设施,填淤疏浚,开凿了一个周长达132步深达数尺的池塘用以蓄水。
台地下的龙泉旧址 康驰子
这一经过由碑文所载,石碑原嵌于广仁王庙大殿正面两侧。
唐元和三年《广仁王龙泉记》,碑文述邑大夫于公引龙泉水兴修水利事,裴勋书额,裴少微书文。唐大和六年《龙泉记》,碑文述官吏兴修龙泉水利事,由芮城县令郑泽撰文,姚全书丹。
修缮前,碑刻嵌于大殿上 ww9981
唐元和三年(808年)《广仁王龙泉记》载:
“县令于公凿池通渠,兴修水利,旁建祠宇,并绘制龙王形象。”
元和三年(808年)河东裴少徽“广仁王龙泉庙记”
图:康驰子
唐大和六年(832年)《龙泉记》载:大和五年遇旱,县吏来龙王庙祈雨水灵应,故而重修庙宇以示纪念。按碑刻记载,龙王庙应当始建于元和三年,重建于大和六年。
大和六年(832年)“龙泉记” ww9981
故而龙泉实则为泉眼及泉水衍生出的水利设施,而与泉眼配套衍生的,便有为祭祀泉神修建的祠庙,即广仁王庙。
台地上的广仁王庙大殿及乐楼
“祠因于泉,泉主于神,能御旱灾”。
- 青龙广仁王 -
关于当时泉神的更多细节我们已无从得知,后来岁月流转,这座寺庙供奉的主神便成了如今的青龙广仁王。
青龙广仁王塑像 图:成祥
值得一提的是,省保碑和国保碑上名称不同,前者是五龙庙,后者是广仁王庙。
五龙庙省保碑
广仁王庙国保碑 图:康驰子
五龙庙名称的由来之一便是此地原有龙泉五眼,之二则是此地由五龙王青龙广仁王守护。
中国自古对水泽便有信仰,汉代时信仰苍赤黄白黑五位龙王,春祭在东方,青龙为主祀;夏祭在南方,赤龙为主祀;季夏祭在中央,黄龙为主祀;秋祭在西方,白龙为主祀;冬祭在北方,黑龙为主祀。
南宋 陈容 五龙图
至唐时,龙神的信仰则更加深入乡野民间,成为主要水泽祭祀神,相对于官方祭祀体系而言更加简约民俗。
后经不断发展,宋徽宗大观年间五龙信仰得到了官方认证,分别是赤龙嘉泽王、黄龙孚应王、黑龙灵泽王、青龙广仁王、白龙义济王。
广仁王庙大殿内塑像 见书
广仁王庙供奉的即是东方青龙广仁王。
- 历代修缮 -
庙内现存两方唐碑与两方清碑,分别是:
唐元和三年(808年)《广仁龙泉记》
唐大和六年(832年)《龙泉记》
上文已提及这两块碑刻为记述唐代龙泉水利工程所写。另外两块清代碑刻主要是记载乐楼。
清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重修广仁王乐楼记》
这两块清代碑刻则是关于广仁王庙大殿前的乐楼重修相关记录,间接表明了广仁王庙在一千多年间至少经历过四次以上的大修,即唐大和六年、乾隆十年、乾隆二十三年和嘉庆十七年。
清嘉庆十七年(1812年)《重修广仁王庙乐楼记》
除此之外,1958年由山西省文物管理委员会主持进行了落架大修,2014年又进行了一次大修。
除了梁架还保留唐代风貌,其他如布局、台基、墙壁、琉璃构件等都因朽坏而更新,原嵌于墙内的碑刻也被取下。
环境改造前 ww9981
环境改造后 康驰子
大殿修缮前 ww9981
大殿修缮后 成祥
此外,前些年广仁王庙也经历过一次环境整治,次改造将寺庙整体嵌入了一个景观之中,地上铺装小白石,搭配斗拱模型与展示墙,变成了一个小型的古建筑博物馆。
广仁王庙古建筑文化展示区域 图:成祥
广仁王庙因时代变迁,修缮经历较多,整体风貌可能已逊于同为唐构的佛光寺东大殿与南禅寺大殿,但仍是不可多得的建筑瑰宝。
广仁王庙唐代梁架 康驰子
柴泽俊先生言:“瓦顶、檐墙、翼角、门窗等处,后人补修时变更原制,但梁架、斗拱等主体结构部分,仍是唐代原构,应当予以重视”。
不妨让我们走进广仁王庙,看看这座唐代建筑有着怎样的构造逻辑。
广仁王庙大殿体量不大,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四架椽,但梢间较小。大殿平面呈长方形,俯瞰时进深浅,面阔与常规三开间相当。
广仁王庙大殿俯视
大殿坐落于高1.35米的台基之上,正殿不施月台,正中设青砖垒砌的踏步六级。就建筑体量而言选用台基高,比例少见。
其屋顶形制为单檐歇山顶(厦两头造),但有椽无飞,出际小,出檐浅,不够美观。
广仁王庙大殿山面
顶部铺灰瓦,脊兽非唐代原物,前檐当心间为板门,次间置直棂窗,其余均为砖墙砌筑。
板门正面
板门背面
直棱窗正面
直棱窗内侧
面阔11.47米,当心间2.95米,次间2.9米,梢间1.36米。
进深4.92米,当心间2.2米,梢间同1.36米。
尺度上,大殿面阔差不多是进深的2.3倍,进深与面阔差异悬殊。相比之下,佛光寺东大殿的面阔进深比约为2,相对而言更标准。
- 体量“迷你” -
大殿梢间和次间悬殊,梢间小于次间1/2,因为此殿本身按体量看,虽然表面上面阔五间,但其实就是一座三间殿的体量。
大殿正面
大殿侧面
广仁王庙面阔11.47m,南禅寺大殿面阔为11.75m,广仁王庙面阔不仅不如南禅寺大殿,进深也较为短促,非正常五间殿的体量水平,面阔虽为五间,但却小于南禅寺三开间的跨度。
这种比例既不同于传统三开间大殿近似正方形的设计,也与五开间建筑不同,样式偏离标准,用柱更为自由。
简洁的柱网和构件设计,同样作风存古,古拙粗犷。既体现了唐代地方建筑作风淳朴的特征,又反映了更为多变的处理。
- 柱网 -
大殿内部不设柱,因为进深较浅,所以取而代之的是四椽栿横跨建筑进深,只在外墙内有柱,共16根,即正面、背面檐柱8根、角柱4根、山面檐柱4根。
这一做法与唐代南禅寺大殿,五代天台庵大殿、镇国寺万佛殿一致。
檐柱柱头卷杀,柱础为方形石础,不外露,沉于台基之中,做法存古。但外檐柱均为直柱,不确定是否为后期替换构件。大殿平柱至角柱略有生起,同样不明显。
大殿阑额环绕一周连接柱头,转角处阑额不出头,且阑额之上直接放置铺作,不设普拍枋,这是唐代建筑特征之一,也是判断早期建筑年代的重要参考。
不出头的阑额 无普拍枋的结构
至宋代,则建筑上普遍开始设置普拍枋以增加铺作放置稳定性。
- 铺作 -
大殿铺作有三种,即前后檐柱头铺作、山面柱头铺作及转角铺作。两柱之间并无设置补间铺作。
大殿铺作为五铺作双杪偷心造,无令栱及耍头,大殿跳头直接承替木和撩风槫,这种做法更见古意。
柱头铺作
转角铺作
前后檐及山面铺作外侧样式均一致,均为二跳华栱承替木、撩风槫,内侧则稍有不同。
前后檐铺作里转出仅出一跳华栱,上承四椽栿,内侧四椽栿出头即为外侧二跳华栱,做法简洁巧妙,其上又置托脚抵于平梁,稳固上层结构。
柱头铺作外侧
柱头铺作里转
柱头铺作里转托脚
托脚抵平梁叉手
而山面柱头铺作里转则为双杪二跳华栱承丁栿,丁栿平置于四椽栿背。
山面柱头铺作内侧
二跳承丁栿细节
转角铺作则内外皆出45°角华栱两跳,外侧二跳为平盘斗承替木、撩风槫交点,里转则承隐衬角栿,上接角梁,已达到角檐挑出的目的。
转角铺作外侧
转角铺作内侧
- 内䫜及矩形拱式样 -
斗栱通常做有卷杀,不论是《法式》分瓣卷杀,或不分瓣制成圆弧状,在南北方都比较多见,目前多认为圆弧形卷杀形制汉代已有。
北齐时期,栱头出现有卷瓣实例,卷瓣内凹成谓“内䫜”这也是早期斗栱的特征之一,广仁王庙栱身出现有这一做法。
天龙山石窟窟檐斗栱出现“内䫜”
同时,大殿泥道栱也做有两端平直的矩形栱,只在栱头刻出卷瓣曲线线条。这种方形栱做法极其存古,做法同样多见于汉代画像石及北朝至隋代早期明器之上。
河南省博物院藏 隋代(存疑)洛阳陶屋矩形栱做法明显
- 北方唯一单栱素枋交替扶壁遗存 -
唐代扶壁方式主要分为单栱素枋交替扶壁,和单栱上叠枋扶壁(单栱上均为枋身隐刻)前一种北方唐宋期间的案例仅有广仁王庙大殿,后一种的典型代表为佛光寺大殿。
广仁王庙大殿的单栱素枋交替扶壁的做法是初唐至盛唐的代表做法,礼泉韦贵妃墓门阙建筑图、大雁塔门楣建筑石刻都属于此类做法。
广仁王庙为此类做法的北方唯一单栱素枋交替扶壁孑遗,但单栱素枋交替扶壁在南方流行至很晚,如元代金华天宁寺大殿。
至中唐之后,这种做法逐渐减少,出现了多样化的扶壁做法,如佛光寺实际上就成为单栱上叠枋,枋身刻出栱之式样,称“隐刻”。
- 梁架 -
大殿梁架非常简洁,前后檐柱以四椽栿搭接,殿内不用柱以节省空间利用率。这极有可能是唐代以来小型殿堂大木构架的基本构架方式。
四椽栿两头作华栱穿出建筑之外,成为柱头铺作外侧二跳,这一做法与南禅寺、佛光寺、天台庵等殿堂一致。
实则可以理解为梁架结构与铺作关系紧密,没有单独区分,梁栿与斗栱互为构件。
在此基础上又经发展,梁架多搭在铺作之上,称“搭压式”,即分化铺作与梁架结构,简化了建筑顶部的构件穿插。广仁王庙山面丁栿的设置便体现了一部分搭压。
(点击可看大图)
大殿四椽栿栿背上又置驼峰、大斗,斗上承令栱、平梁,平梁中央立侏儒柱、叉手、令栱、替木承脊槫。这种简洁的设计是唐五代时期惯用的隔架方式。
(点击可看大图)
而托脚则一端抵平梁梁头,另一端置于铺作之上,衔接结构紧密。平梁两端都不出大斗口,托脚入大斗抵梁头,做法更显规矩。
大殿山面,左右两侧,丁栿压于斗栱之上,向内平置于四椽栿背。平置丁栿应当也是区别于宋构的早期做法。
梢间未施头栿之构架,两山面檐椽尾剳于平梁上方外侧所设枋之上,为歇山式构架之鲜见做法,恰与天台庵大殿相同。
山面梁架结构
- 特殊的角梁做法 -
广仁王庙歇山转角(角梁)结构与早期木构,如南禅寺大殿、天台庵大殿等都不一样。
角梁接近平置,和地面夹角较小,角梁尾部在四椽栿上的驼峰开卯口,角梁插入驼峰进行固定。
插入驼峰的角梁
这种做法与其他唐五代时期建筑中大角梁后端斜置搭在平槫交点上不同。广仁王庙平置角梁做法对外观的影响就是翼角翘得更高,在外观上更接近北宋中期之后的建筑物。
翘高的翼角做法
唐代这种特殊的角梁做法可能出现较早,三原县唐李寿墓第一过洞重楼建筑图(630年),翼角也翘起较高,可能是与广仁王庙角梁类似的构造,但在唐五代一直较为罕见,应该不是主流做法。
- “偷材”做法 -
大殿栱用材接近《法式》五等材,但材厚10~11cm,单材高20cm,材厚与材广比接近1:2,明显在用料时偷材,即斗栱显得高而薄,并非标准,可能与其等级较低,没有按标准做法施工有关。
讲完了建筑,相信你一定对这座唐代大殿有了基本了解。在遗存唐构如此稀少的中国大地上,留有这样一座龙祠,又有着怎样的意义?
人类发展的基础是文明,而文明产生于对自然的挑战与改造。治水,首先需要的是资源整合调度的能力,从大江大河到村中溪泉,不同规模的水情需要不同规模的能力。
广仁王庙的修建缘于治水,而治水则是一项贯穿中国文明上下几千年的行为,从民间到官方,从史前到现代,纵观世界也鲜有国家能与中国相提并论。
绍兴大禹陵
故而有学者提出,中国其实是一个“治水文明”,这个观点非常有趣。
从远古的大禹治水到上世纪的红旗渠,从良渚的超级工程到今日的长江三峡大坝,治水活动总是与文明相伴相生,苏秉琦先生论述华夏文明发展的那句“满天星斗,一路繁华”,用于形容治水也同样恰当。
大坝原址 1961
三峡大坝 2023
关于治水,《孟子·告子下》中载:“无曲防,无遏籴。”即春秋时期葵丘盟所提,不要阻断修改水道为本国谋利而破坏下游别国河流用水,不要阻碍国与国之间粮食的自由流通。
曲为堤防,无曲防则意味着上下游国家修好,不修筑堤坝干扰河道,协调水资源使用,满足各国人基本生存用水需求。
黄河弯曲而绵长的河道堤防 焦潇翔
这个“条款”的提出,显然也体现了春秋时期各国人力物力已经有了大规模改造自然的能力,所以才需要以盟约规范。
春秋战国时期,各国利益冲突就因治水与否而生,可见治水除了惠及民生,也关系到文明冲突、重构与整合。
秦李冰父子修筑 四川都江堰
经历了春秋战国的大规模冲突融合,自秦统一始,治水这一行为得到了进一步规范。
从国家行为到民间组织,治水所动用的人力物力大小不同,自然衍生出了不同等级的祭祀行为。村落,这一构成国家的最小集体单位,便是一个见微知著的绝佳切口。
广仁王庙与龙泉村落
抛去文明演替这一宏大叙事,百姓口中的一日三餐、丰衣足食,才是贯穿千年而来,对水泽祭祀的根本需求。
《唐六典》中记载:“其差有三:若昊天上帝、五方帝、皇地祇、神州、宗庙为大祀,日、月、星、辰、社稷、先代帝王、岳、镇、海、渎、帝社、先蚕、孔宣父、齐太公、诸太子庙为中祀,司中、司命、风师、雨师、众星、山林、川泽、五龙祠等及州县社稷、释奠为小祀。”
2017 临沂河东 龙王庙庙会
龙王祭祀虽为小祀,却在百姓那里举足轻重。祈雨信仰在古代中华大地上广泛分布,是普罗大众共同的诉求,不过祭祀的神灵却是五花八门。
不仅有龙王这种由官方认证后广泛信仰的神灵,也有历史人物经民间历代加工后的神灵。
从晋南地区沿着汾河谷地北上,过韩信岭即到太原盆地。
如我们之前所写的榆次永寿寺雨花宫,唐太宗时被敕赐为“空王寺”,其中供奉的就是高僧田志超像,以彰其祈雨之功。
雨花宫复原 模型:成祥
从永寿寺西行三十里即晋祠,其中既有唐叔虞祠这种祭祀的是载于史籍中的“大人物”,也有水母楼这种祭祀的是地方传说中的“小人物”。
唐叔虞祠
转而向北行至崛围山脚下,有一祠唤为窦大夫祠,祠中所奉为春秋时晋国大夫窦犫,据传他曾在汾河流域治理河道、兴修水利。
窦大夫祠
这几处祠庙可谓中国祈雨信仰的具体而微者,传说与历史杂糅在一起,治水与祈雨也相互交织,共同塑造了这一同俗不同源的古老信仰。
广胜寺下寺水神庙戏台
而祭祀活动中除了献殿与供桌,戏台也颇为重要,方寸之间为以戏娱神提供了一个空间。以戏娱神,则神灵是最重要的观众,所以戏台往往正对主殿,这种布置也称为“倒座”。
东羊后土庙戏台
广仁王庙大殿前方历代都在重建倒座戏台,可见戏台常用常换,在重要节气时附近村民都会来此祭祀,戏班也会被邀请来此表演,以戏娱神。大殿虽然是千年前的样子,但戏台却一直更新,至今唯留清代建筑一座。
广仁王庙戏台 图:见书
在今日山西甚至江南许多会馆之中,这样的习俗依旧被传承着,我们倘若站在正殿中央,即主神所处之位,望向戏台,便能以极佳的视角欣赏演出,所谓娱神娱人,普天同庆,便是如此。
大殿远眺戏台 图:李佳
在山西,村中大庙不单单是宗教场所,因其特殊的功能设置,村庙也是连接附近村落文化生态的基本单位。
从社会形态的角度思考,村落中的戏台、文庙、武庙、龙王庙等等,实际上与我们熟知的城市公共建筑一样,便是一个小型的集散广场。
山西伯方村中心 建国后旧村舍改造建成的演出广场
这些“基层单位”其宗旨也是“为人民服务”,祈雨祈谷、科举赶考、护佑生民,旨在体恤民情,寄托心灵,规训教育,比起禅门和宫观的建筑,广仁王庙就是最为本土化的民生系统。
广仁王庙乐楼与龙泉村
陈曾路先生阐释寺观之于村社的意义:“山西的寺观不是纯粹的宗教场所,故而要在人类学和社会学的维度下思考寺观的分布。寺观附近往往还有戏台、文庙、学校、市集等等,其实也是整个文化生态不可或缺的部分。
这也解释了山西寺观建筑数量巨大,壁画内容驳杂的原因,它的立足点在民间,宗旨是为民众服务,安置其情绪,引导其思维,规范其行为,以血缘而组织地缘,构建文化认同。”
广仁王庙虽小,但承载了古代人们对于春耕秋收与风调雨顺的愿景,一座庙,便可以将附近的生产力统筹整理,凝聚共建。
广仁王庙大殿 成祥
有了更强的资源整合能力,便有可能去修缮较大的水利设施,治理用水又可以反哺一个地区的生产发展,既“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广仁王庙村落 ww9981
祭祀体系与地域认同的协作之下,旱涝平而万物生,便有了中国人安土重迁的思想,才让这片大地上处处都有田野之风、谷粟之浪。
如今的大殿之中,早期塑像已失,徒留戏台相对,广仁王庙也早已不再是村民口中的大庙,它背负了唐构这个重要的身份,走入下一段历史之中。
广仁王庙大殿 成祥
谁也不曾想到,偌大一个盛唐已殁于历史,唯有这田野间的小庙犹存于世,成为我们一睹大唐社稷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