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只能吃屎吧”。战友屏气凝神望着窗外,突然面色庄重而又心平气和地说到。
“屎都吃不上吧”。此时的我,屁股轻轻稳在车座上,微侧着身子,目不转睛盯着窗外,顺声答道。说完又斩钉截铁补充了一句,“新鲜的屎一定吃不上,一定”。落音之后又在心里回荡许久。
“吃风干的呗”。此话一出,沉默许久的车厢顿时笑声四起。困顿熟睡的其他战友被笑声吵醒之后,揉着惺忪的睡眼,恍恍惚惚全然不知笑因何起。
......
天蒙蒙亮起的时候,我们一行匆匆忙忙从大柴旦驱车赶往茫崖,这段听似“下里巴人”的对话就发生在穿越茫茫戈壁滩的路上,不仅精准无误地言述了“无人区“的环境特征,而且又比“阳春白雪”般地言语多了三分朴素,七分心境。
(一)
从德令哈到大柴旦再到茫崖,自东向西绵亘700多公里,跨越了大半个青海,倔强地与海洋渐行渐远,雨少天干的独特气候,一览无余地呈现出草原荒漠、荒漠渐变的自然景观。我们附带人文关怀地赋予这里“戈壁滩”、“无人区”的新名字。如此既能贴近实际凸显地理特征,又能心怀感伤表达内心情愫。
久闻戈壁际无边,远涉亲临始信然。茫茫戈壁滩布满粗砂砾石,一马平川地延伸到天际,满目苍凉、毫无生气。稀稀落落的旱生群落间隔好远才有一株,大家心平气和、落落大方地自觉散落在戈壁滩上,竭尽全力把根扎进贫瘠的土地,汲取着微不足道的水分,努力地活着。只有占据沟壑的枯草才会摩肩擦踵地顺着水流的方向密集地分布生长。每株枯草直立地草茎稀稀落落抱成团公平地沐浴温润地阳光,均匀地滋养难得地雨水。出于同情和怜悯,我把一瓶携带的桶装水满满当当浇给路边一颗低垂的野草。
最可怕的是疾驰数百公里,未曾见烟火气息,也未曾见到飞禽猛兽,只有一条笔直的公路和一条明晰的黄色路线。路边“执勤”的假人交警久经风沙褪去颜色,不再光鲜亮丽。道路施工假人也风尘仆仆,整齐的制服残破了半截,摇晃的双臂也静止在风沙之中;行走在戈壁滩上,邂逅两位兢兢业业的假人居然也会倍感欣慰。也许此时的我们才能彻彻底底感受到“穷荒绝漠鸟不飞,万碛千山梦犹懒”的意境。幸运的是那天我们没有遇到怒吼的沙城暴和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其实想想都害怕遭遇“昼伏宵夜经大漠,云阴月黑风沙恶”境况的险恶。
(二)
上帝为你关了一扇门,一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深感荒凉之余你会突如其来遇到直击心底的雅丹地貌,更会喜出望外邂逅美若天仙的高原湖泊。
偌大的戈壁滩留存着一栏又一栏还未消失殆尽的山包,这些山包年年岁岁经受着大风的侵蚀、分割、雕刻、塑型,忍受着漫天风沙的撕裂,不愿意倒下,别具一格地活出自己的模样,勾勒出大自然的鬼斧神雕——“雅丹地貌”。驻足远观,颇有韵味。单体的雅丹地貌形态迥异,有的神似埃及“金字塔”,凌厉的塔尖、巧妙的“三角形”构造;有的形似“狮身人面像”,面部轮廓清晰可见,足以以假乱真;有的近似“骆驼”,两个高低一但是比例协调的山包完美组成驼峰,骆驼把蹄脚都收在身下,筋疲力尽地卧在戈壁滩;有的貌似一只“海豹”,眯着眼趴在沙滩上,安安静静享受秋日的温暖。集群的山包组合在一起更加巧夺天工、别有一番风味。有磅礴的百舸争流、有惊险的草船借箭、有壮观的湟鱼洄游、有恢弘的烽火通信......这里的丹霞地貌浓缩了世界上形形色色的景观,只要有足够的心情,就有足够浮想联翩、流连忘返。
最为叹为观止的是,茫茫的戈壁滩妙不可言地掩藏着湖泊泉水。小柴旦湖和尕斯湖都很平静,既无钱塘江的潮起潮落,也无大海的惊涛拍岸。波光粼粼的湖面轻轻泛着浪花,栖息在湖畔的黄鸭成双成对安澜卧在水中,很少用脚蹼拨动清波,若有所思又不食人间烟火般“随波逐流”。只有红嘴鸥喜欢潜伏在岸边,争相抢夺游客投下的碎饼。投喂的游客都不是“善茬”,频频假意晃动着手臂,吊足了胃口想让海鸥腾飞起来抓拍一张合照。等到食物投尽,长牙五爪地驱赶,海鸥也不会扑腾着翅膀表现一番。双色湖被一条路分隔在两边,一边深蓝、一边浅绿,一半淡水、一半咸水,泾渭分明又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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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肯泉130年前被一位俄国的探险家经过戈壁滩时发现,取名“艾肯”,易为“可怕”,故称艾肯泉。艾肯泉深不可测,翻腾的泉水源源不断流向远方,硫磺附着的水质染红泉眼,后来大家取名“恶魔之眼”。其实在我心目中,艾肯泉更像是“戈壁滩之眼”,翻滚的泉水好似戈壁滩无尽的眼泪,娓娓诉说着狂野掩盖的柔弱;泛红交织的水流好似眼睛的红血丝,见证着戈壁滩的沧桑和付出。
这里的盐湖也很多,宛若翡翠镶嵌在戈壁滩,碧波粼粼的水面,玻璃千倾,天上云花,水中盐花,盐与地执子之手、白头偕老,恰似一片冰心在玉壶。
(三)
茫崖消防救援大队的战友告诉我们,茫崖市的出警率每年都在攀升,2021以来全市接出警40多起,其中抢险救援占据三分之二,大都为车辆交通事故。
是啊,这一路走来,同行相伴或者迎面过往的大多是大吨位的大货车。荒凉的大漠、冷清的行路,因为车水马龙的大货车增添了几分人间气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来”,每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的大货司机,背井离乡、跋山涉水,穿行茫茫的戈壁滩拉运货物,挣取看似“高额”的运费和差价,少则十天半月,多则数月半年。历经飞沙走石、寒冬数九;忍受孤独寂寞、风吹日晒,经受他人排挤、坑蒙拐骗,轻则半路抛锚,重则车毁人亡,其中的艰难和不易只有货车司机自己知晓。之前在《南方周末》看过一篇深度报道,一名常年跑车的大货司机,每次远行都会花钱随行一名从事性交易的女子,长期的合作双方很有默契,价钱公道、服务公开。这位司机谈到为什么要在经济拮据的情况下去寻求一名女子的时候,压抑的心情瞬间崩塌,含泪说到“我现在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全家的开支全靠我一个人,这么多年跑车大大小小车祸经历太多,庆幸是自己还幸运地活着。出门跑车其实最难忍受的寂寞,好多次都想到自杀,但是想想妻儿老小还是觉得不值得也不负责任”。抛开法律只谈人性,这是一个大货车司机的内心独白,更是千千万万大货车司机的真实写照。
许巍的歌很贵、青海很远。越来越多向往诗和远方的追梦者亦或者为情所困的年轻人来到戈壁滩,也许苍凉让人心情更加苍凉,也许寸草不生的戈壁滩让人安宁,也许以毒攻毒的疗效更好一些。戈壁滩上承载着密密麻麻的车辙,价值十万百万的越野车穿越在戈壁滩,探索未知的世界,寻求惊险刺激。
诚然,公路上的大货车是生活,戈壁滩穿行的越野车也是生活,一种是维系生活、一种是享乐生活,只不过是意义不同罢了。正如鲁迅在《小杂感》里所写,“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隔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个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四)
我很喜欢茫崖这座小城,小城沉淀着历史,背负着使命,书写着故事。青海人一直把茫崖叫做“茫(埃ai)”,也许是方言的发音所致,也许这座城市尘埃太大,但是我还觉得“茫崖(ya)”好听。茫崖在蒙语里面是“额头”之意,现在人们喜欢称之“苍茫之崖”,我喜欢叫它“茫茫天涯”,如果历史能重演我希望海南岛把“天涯海角”的天涯赋予茫崖,自己留取“海角”,一南一北、一东一西遥相呼应,如果一个人真能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爱你,如此的爱情才能叫作真爱吧。所以来青海不去茫崖,此行虚度。
茫崖地处青海边陲,西邻新疆若羌县,北濒新疆罗布泊镇,既是古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又是通甘入疆的咽喉要道,青海西大门。公元前139年,汉武帝建元二年,张骞出使西域,归途为了躲避匈奴,取道羌人聚集地中段尕斯口(今茫崖)后归汉,留下一段传奇的佳话。
这座被戈壁滩包裹的城市资源丰富,荒野的戈壁上布满“梁式抽油机”,海西支队的战友又形象地叫它“磕头机”,我却觉得更像文质彬彬的迎宾,举止从容、礼貌得体,迎来送往路经戈壁滩的游客。这座小城正是有了油,所以有了人,因为有了人,所以建了城。小城内随处可见身穿红色制服的石油工人,大家背负使命背井离乡,在荒芜的戈壁滩安营扎寨、开采石油。听说前几年,油田兴旺的时候,石油工人多达数十万人,那时候茫崖很繁华,莺歌燕舞、歌舞升平,流传着“人傻、钱多、速来”自嘲似地比拟。近几年,受国际油价的影响,石油贸易大不如从前,繁华的小城渐显凋敝和落寞。
不经意间,天边划过一道长长的尾迹云,我以为是飞机,战友告诉我这是驻守在戈壁荒漠的部队在演习中实弹发射留下轨迹。我们突然缄默不语,肃然起敬,生存堪忧的戈壁滩、无人区还有我们可爱可敬,深居一隅,献身国防的解放军。中国位于欧亚大陆东部,与14国接壤,与8国隔海相望,局部动荡和摩擦仍然存在。2020年6月外军违背公示,悍然越线挑衅,新疆军区某边防团团长祁发宝本着谈判解决的意图前往交涉,却遭对方蓄谋暴力攻击。其中营长陈红军奋力反抗、英勇牺牲。是啊,正是因为忠诚可靠的人民子弟兵驻扎在戈壁滩、高山海岛,守卫祖国的主权和领土完整,我们才得以安静地生活工作。
行走在戈壁滩,脚步沉重又轻松,心情苍凉又感动。这里的景色无与伦比、这里的故事附着青稞酒的浓香,这里的爱情能失而复得......
刘智斌,1992年生,果洛州消防救援支队参谋,向往生活、喜欢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