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轮回｜爬乌石峰

保俶山是杭州的名山，又名宝石山，是一座死火山。山由火山熔接凝灰岩组成，内含一种特殊的矿物——碧石，美其名曰“宝石”。《徐霞客游记》有云：“宝石山巅，巨石堆架者为落星石，西峰突石尤屼嵲。”乌石峰是宝石山的余脉，当属徐霞客所云之“西峰”。山石黝黑，石上不长草木。有几个洼坳，每个皆可容数人，雨后积水也甚是浑浊，好事者在其中一处累土成包，上植一株小树，树竟也长得枝繁叶茂。

爬乌石峰时，山路上遇一个阿姨在挑拣果子，果子外形像香榧，硬壳，棕红色。问阿姨，她指着边上的一棵高大乔木答：就是这cha（音）树的果子。阿姨说：挑去虫蛀的，晒干，脱壳，可做豆腐。

后来，我拿果子问了生物老师，方知是白栎树的果子——橡子，富含淀粉。这才记起萧山城厢镇的距今7000-8000年的跨湖桥文化发掘时，发现了两座贮藏窖，里面贮满了橡子，可见古人老早就发现了橡子可以做食物。《庄子·齐物论》：“狙公赋芧，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这是成语“朝三暮四”的出处，“芧”即栎实，也就是橡子。《新唐书·杜甫传》有这样记载：“客秦州，负蕲采橡栗以自给。”大诗人杜甫穷困潦倒之际也是赖橡子而生。唐张籍有诗云：“岁暮锄犁倚空室，呼儿登山收橡实。”皮日休也在《橡媪叹》一诗中咏道：“秋深橡子熟，散落楱芜冈；伛伛黄发媪，拾之践晨霜。移时始盈掬，尽日方满筐，几曝复几燕，用作三冬粮……”——以此看来，唐朝秋末初冬有采摘橡果、以橡子为食的习俗。

同学说，小时候他家里也常采橡子磨豆腐，小朋友还掀去橡子的盖子，插上火柴棒，做成陀螺玩。

现在，生活越来越精致，食物越来越精美，小孩的玩具都是现成买来的，已少有磨橡子、玩橡子陀螺的了，吾等已目不识“橡”，有赖保有古风、朴质的阿姨给上了一课。

我爬到乌石峰时，正值中午，冬日的暖阳，如入海长河，不急不缓，如轻纱帷帐，不飘不抑。乌石蒙着一层朦胧的白光，石峰最高处，一男子孤兀地坐着，背弓着，宛若一兀鹫立于峰顶；下一级一对中年夫妇摊开报纸，放着音乐，甚是惬意；再下一级是一对老年夫妻，三月我爬乌石峰时也见过他们，也曾和他们聊过。

大伯大妈住拱宸桥，大妈七十三岁，属马，大伯七十七岁，属虎。只要天气好，他们就带上中饭，从拱宸桥坐公交到北山路，再爬乌石峰，晒晒太阳。夏天就再爬一段到天梯，那儿阴凉。

满头白发的大妈一边扎着笤帚一边说：爬爬山锻炼身体，而且这儿空气好。戴着帽子、晒着太阳的大伯则乐呵呵地搭了一句“老了，不中用了。只能爬爬山看看西湖了”。大伯大妈身体很硬朗，选了这么一处清静之地，远眺西湖，细数光阴，揽青白于襟袖，悟湖山于无极，暮年如此静好，几人得享？

幸福就像一座山峰，和乌石峰不一样的是，它没有山顶，每个人都无法拥有极致的幸福。爬山的时候，真要向那位阿姨和那对老年夫妇学习，学会走走停停，采采果子，看看山岚，赏赏虹霓，吹吹清风，晒晒暖阳，让心灵在自然中得到满足。我们的不幸往往因为过于充实，负荷了太多的名和利，所以要放空自我，物质的空虚是为了填实精神。一个人总在仰望着和羡慕着别人的幸福，蓦然回首，却发现其实幸福就是那么简单，而且自己正被别人仰望着和羡慕着。我想，每个人都是幸福的，只是，我们的幸福，常常在别人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