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炮兵第72师电影队战友南疆行纪实
杨浙京
回去看看！回到当年的战地看看！追忆血与火的青春岁月，祭奠长眠边关的英雄烈士，是我多年来的愿望。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愿望越发强烈。今年三月，中越边境自卫还击作战45周年之际，我们原炮兵第72师政治部电影队组织的“重返战地，致敬青春”广西行活动，终于实现了我的这一心愿。
1979年3月，笔者在友谊关下留影
2024年3月，笔者再次在友谊关前留影
重返战地之行中，我们电影队昔日战友在友谊关前合影留念。左起：林耀福、李红英、杨浙京、方艾、李世勇
在凭祥受到热情欢迎
3月22日，乍暖还寒。参加此次活动的战友分别从福建、广东、湖南、上海汇合广西南宁，下午三点租车前往昔日战地凭祥市。
南宁至凭祥高速公路二百多公里只需两个小时，到达凭祥出了高速路口，远远看见“欢迎全国各地老兵、烈属回到第二故乡”的大字红墙，这里是凭祥市专门为外地老兵和烈属设立的咨询服务站。凭祥市退役军人事务局杨副局长和办公室刘主任热情接待了我们，邀请我们参加当晚为外地参战老兵安排的晚宴和联欢晚会，他们的盛情瞬间感动了我们的心房。
左起：凭祥市退役军人事务局杨副局长、电影队战友林耀福、李世勇、李红英、方艾、杨浙京
凭祥市退役军人事务局办公室刘主任（左一）和我们电影队战友与凭祥市支前模范家庭五姐妹合影
在宾馆办完入住手续后，我们跟随刘主任来到了位于友谊关附近的“兵妈妈拥军山庄”。入夜的山庄彩旗飘扬，灯火通明，“兵妈妈们”身着壮族盛装，如同当年欢迎参战部队那样迎接回到第二故乡的老兵们，此情此景，我们仿佛回到了“军爱民，民拥军，军民团结一家亲”的激情岁月。美酒佳肴，温情话语，熟悉亲切的歌声，熊熊燃烧的篝火，让我们和其他部队的老兵们与热情好客的边疆人民在友谊关下度过了一个温馨难忘的夜晚。
3月23日晩，笔者（中）代表电影队全体战友在凭祥市“兵妈妈拥军团”欢迎参战老兵回到第二故乡联欢晚会上向边疆人民致谢
当年战地今已巨变
第二天一早，我们首先来到千年雄关——友谊关。对越自卫还击战期间我曾来过此地，那时来友谊关不像现在这么方便，关楼下的通道里放着铁丝网拒马，越过拒马去到关楼南侧必须得到边防部队人员的同意。关楼前的广场很小，为了照全友谊关关楼必须紧贴广场最南端的水泥护栏。现在的友谊关前广场水泥护栏不见了，广场面积扩大了好几倍，曾经交换战俘的零公里处兴建了好几座气派的海关边检公务大楼，关楼左前方小山坡上的几棵木棉花也长高了许多。我们电影队战友在关楼前合影留念，我还穿上了当年的65式军装，摆出45年前的姿势照了一张。关楼依旧在，人不再少年。
拍照之后，我们从关楼右后侧的石级登上关楼，远眺我们无私帮助过也狠狠教训过的那一方土地，心中五味杂陈。
相隔45年的留影
离开友谊关，我们来到了凭祥火车站。凭祥市是一座边境小城，对越自卫反击战时这里只有几万常住人口，就是这么一个全国最小的边境城市却建有两个火车站，这是国家的大战略使然。为了支援越南抗美救国斗争的需要，如同1965年我军一年间紧急扩建10个炮兵师一样，从一定意义上说我们炮兵第72师也是应“抗美援越”而生。凭祥火车站承担着我国大部分援越物资的过境运输任务，在全力支援越南的十几年间，我国数以万吨级的武器和各种物资从这里送往越南。
当兵之前我在江西省进贤县当农民，公社干部经常教育我们要多产粮产好粮支援越南人民的抗美救国斗争，我们这些社员尽管经常吃不饱饭，但还是把援越抗美看作自己的神圣义务。县上有一个邮政员工偷拿了一袋已经装进列车的援越大米，办案机关认为他的行为不只是偷了一袋价值几十元的大米，而是破坏了国家的援越大局，损害了中越两国人民鲜血凝成的革命友谊，必须从严从重处理。就因为这袋大米，他被判了重刑。
凭祥火车站离我们师部当年的驻地很近，我师政治部文化科多次在这里迎接和欢送来部队慰问的中央和地方文艺团体，这里是我们最熟悉的地方。在部队撤离战区前，师政治部文化科及电影队战友特意在这里合影留念，这是参战期间我们文化科（电影队归文化科管）唯一的合影照。现在凭祥站站楼已经翻新重建，原合影照中的陈瑞源干事和刘建萍战友因事没能参加此次活动，李汝香科长因病逝世。我们再次来到这里的战友按原照片中位置再次合影，两次合影竟然整整相隔了四十五年。
1979年4月我们告别凭祥前夕，电影队和师文化科领导在凭祥火车站合影。前排左起：李世勇、李汝香、林耀福，后排左起：陈瑞源、李红英、刘建萍、方艾、杨浙京
2024年3月我们电影队战友重返战地，依照45年前的位置再次合影。前左起：李世勇、林耀福，后左起：李红英、方艾、杨浙京
1979年3月师文化科部分战友合影。左起：杨浙京、陈尧华、陈瑞源
1979年3月，电影队三位女兵战友在广西凭祥火车站前合影留念。左起：李红英、方艾、刘建萍
祭奠英烈追忆战友
对越自卫还击战开战前，广州军区前线指挥部为每一个参战部队（以师为单位）划定了牺牲人员的安葬墓地，55军163师的烈士墓地离我们的驻地最近，我几次去到墓地，亲眼看到解放牌汽车运回来的烈士遗体，也看到了整理埋葬烈士遗体的全过程。一排排土坑，一座座新坟，还有那插在坟前的小木牌，让人心痛落泪。其中一个木牌上的名字我一直记得，那就是55军坦克团的连长李德贵。这次到匠止烈士陵园祭奠，我又看到了这个熟悉的名字，我确认这个匠止烈士陵园就是当年我去过的163师烈士墓场。
1979年3月，我师部队战友祭奠牺牲英烈
匠止烈士陵园
匠止烈士陵园是凭祥市烈士陵园中比较大的一个，共葬有1020位烈士。我们怀着沉重的心情和崇高的敬意，向长眠于此的战友们三鞠躬，参战时我们播放最多的歌曲《怀念战友》悲壮的旋律，此刻仿佛又在我们耳边响起。我在一座座冰冷的墓台前缓步走过，在李德贵和邬四毛烈士墓前驻足沉思，李德贵烈士牺牲时是位坦克连长，应该是有子女后代的，不知道他们现在身在何处过得怎样？邬四毛烈士与我同龄又是江西老乡，他是战前由福州军区抽调补入广州军区部队的战斗骨干，牺牲后被追记一等功。我是二十多前通过他妹妹的博客认识了他。十多年前，他妈妈生病住院因为医疗费无处报销曾经引起全国参战老兵强烈关注。邬四毛的墓前留有烧过的蜡烛，应该是不久前有人来过。临近清明，墓园里依然寂静，烈士们在等待亲人们的探望，可是他们牺牲时多数没有结婚没有子嗣，他们的父母如果还健在也已是八十岁以上行动不便的老人了，能来此看望的只有当年幸存的战友，这些生死战友也正在老去。因为路途遥远和经济困难等原因，有的烈士几十年没有家人来过，为了烈士不觉寂寞，凭祥市退役军人事务局在每一座烈士墓前立了一面小国旗，为的是让他们不寂寞，让他们感受到全国人民与他们同在。所以，趁我们还走得动，应该多来几次这里，多陪陪这些为国牺牲的战友们。
寻找当年部队驻地
凭祥市区不大，但要找到几十年前的驻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经过多方打听，得知我们曾经的驻地已经变成了居民住宅小区—-万和福荣苑。小区内一栋栋新建的居民楼，彻底改变了原来的样貌，当年那些散发着浓郁香味的柚树林和徒手就能抓着鱼的小池塘等让人印象深刻的场景看不见了，只有小区周边的石山依稀可辨，我曾经在里面冲过胶卷印过照片的石洞已变成小区住户的杂物储藏间。沧海桑田，一切都在改变。
电影队战友寻访当年参战时的驻地
景区感悟和平真好
游览中越边境德天大瀑布时电影队战友合影，左起：李红英、李世勇、杨浙京、方艾、林耀福
凭祥至下冻50多公里，公路在山间穿行，路面窄弯道多，很长一段路紧挨越南一侧。尽管当时战争已经结束，但仍有越方特工队越境袭扰的传闻。为安全起见，出发前我们向特务连借来两支五六式冲锋枪，两名男兵各执一支分坐汽车后挡板两侧，三位女兵坐在车厢里侧，我则在驾驶室履行带车干部的职责。去时是白天，一路顺畅，返回时已是深夜，独自一车在坑坑洼洼的边境公路行驶，不得不让人十二分的警惕。两名男兵在车后面紧握冲锋枪随时准备应对敌情，我在驾驶室捏着手枪紧盯前方。走着走着，前方出现几个人影，我让司机放慢车速，看看是我们自己人还是越南人？我们靠近时，这几个人主动退到路边并没有什么敌对行为，我要求司机快速通过。走了不多远，公路上的人多了起来，有男有女都是年轻人，像是搞联欢活动。这个时候我才想起，那天是农历三月初三，是广西壮族的一个传统节日。紧张的情绪一下子放松下来，原来是我们自己想得太多了。
过了龙州我们开上了号称广西乃至中国最美高速公路—-合那高速，沿途广西特有的喀斯特地貌让我们好像穿行在桂林山水之间，木棉花、香蕉林、水稻田、小河流、自然村落和千奇百怪的山峰，像是一幅幅移动的画卷，让人目不暇接，美不胜收。谈笑间，德天瀑布风景区到了。持退役军人优待证免除了我们的门票费，我们住进了景区的一家民宿酒店，开始了我们的游览活动。德天大瀑布位于界河之上，是中越两国共享景区，我们与昔日的对手在同一条河流上乘坐游船彼此打量，相互拍照，共赏大自然美景，此种感受难于言喻，和平真好！
一辈子忘不了扶绥
25日是我们此次活动的最后一天，我们将在下午和傍晚分别乘机各自返回。从德天大瀑布景区到南宁吴圩机场有300公里的路程。为了能在扶绥县停留一会儿，我们早早地就出发了。
此行广西，电影队战友在扶绥高速公路服务区合影。左起：李红英、方艾、杨浙京、李世勇、林耀福
1979年2月，经过三天三夜的铁路输送，我们师机关在广西扶绥火车站下了军列，茫茫夜色中我们的车辆装备开进了一个叫山圩的农场进行战前整训。在这里，我两次受到批评教育，一次是因为列车途经我家门口时，我没忍住向门前喂鸡的妈妈喊了一声“妈”，妈妈听到后哭喊着朝火车追赶，此事被认为泄露了军事秘密；另一次是因为我同政治部其他几位战友在山圩一家食品店买东西，看到店主煮了一大锅鸡，我们每人买了一只。因为馋的厉害，没等回到宿舍就在路上吃了起来，这些没煮透的鸡吃起来相当费劲，吃相着实有些难看，这事正好被一位领导看见，领导说我们那副馋相不像解放军倒像是电影里的日本鬼子兵，损害了我军的光辉形象。
好在我们政治部赵主任比较仁慈，泄密之事只是“高高提起轻轻放下”，政治部干部大会上点名批评和支部会上作检讨后没有再深究；吃鸡一事只是批评了事，我已有充分思想准备的处分后果并没有发生。
因为这些事情，扶绥这个地名我就一辈子记下了。
分别时刻难忘战友
当日下午，南宁多条航线飞机延误，我最后一个离开广西，当飞机降落上海时已是次日凌晨两点。连续几天的活动行程让我们这些不再年轻的老兵有些疲惫，但大家都认为这次活动有价值！有意义！最后，我用我们电影队才女方艾战友所作的《一剪梅》词作为总结。
《一剪梅》
（甲辰仲春，原炮兵72师电影队战友重回广西边境，纪念1979年2月曾在此地参加对越自卫还击战，祭奠英烈，感怀往事，追忆战火青春）
四十五年岁月匆，昔日疆场，战友重逢。当年鏖战遗弹痕，镇南关下，再忆峥嵘。
水口龙州觅前踪，匠止陵园，泪祭英雄。报国忠魂耀九重，屹屹山青，猎猎旗红！
友谊关关楼上看越南
友谊关景区
友谊关景区
2024年5月
【作者简介】
杨浙京，安徽蒙城人，1974年12月于江西省进贤县入伍，历任炮兵第七十二师六四七团电影组放映员，七十二师政治部电影队队长，六四七团一营三连副指导员、指导员，六四七团政治处组织股干事，福州军区军事法院审判员。1986年1月转业，先后任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助理审判员、审判员、《人民法院报》记者站站长、宣传处处长、研究室主任、审判委员会委员、执行局局长、刑一庭庭长等职。2005年12月申请提前退休获准，在民企任职多年后正式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