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猛龙碑》字的结构一大特征之一是“斜画紧结”,“斜画”并非是将笔画故意写斜,而是笔势(运笔)服务于结构,因字赋形整体向右上倾。点画如切金断玉、结构欹正相生。以“斜画紧结”的结构大多数笔画都作倾侧的斜向,呈左倾态势,这是符合人们横画左低又高书写斜势习惯,顺势而为,顺势增力。碑中把一些横画、提画、撇画相关联,形成一种放射的斜势。这些有意无意的斜处理加上中宫收紧,使得字体更加紧密结实,浑然天成,仿佛山体岩层,气力强劲,气势十足。彰显出魏碑的雄强之美。下面就此特点,分层分析。
(一)以方变纵
以方变纵的字,有意伸竖缩横,使长方结体的长画更长,密中见疏,搭配甚妙。如“贫”字的“分”部撇捺收敛,密聚适宜,持重中显神采。“荡(盪)”字上部疏朗,“皇”字上部竖起,这两个字的底横截短,更显全字耸高,但不失地载的分量。下面这三个例字应该皆属方形结构的字体。“下”“才”两字上横化长为短,突出长竖,“下”字的点上挤,“才”字的撇穿右收左,“道”字全字收紧,“首”部横贯穿全局,密聚见空灵,突出“斜画紧结”之特征。
(二)让左移右
碑中的“食”“石”“当(當)”“中”“守”这几个字明显重心右移,从结体上造成左疏右密,再加上笔画的展左敛右,使密者更密,疏者更疏。在布白上有着强烈的对比,同时给人以很强的节奏感(这跟唐楷有着显著的区别)。这也符合《张猛龙碑》“斜画紧结”的特点,构成了结体险绝这一主要特征。
“食”字的第一笔长撇使整个字有了开张的气势,加之厚实的用笔,使整个字更加沉稳,并起到了补白的效果。“良”部右移奠定了基础,右上的捺笔是放中有收,既调节了长撇,使之长而不显唐突,又为下面“良”的敛势作了准备。另外“良”部耸高敛左右,使整个字放中有收,沉雄之中寓灵秀,从而使整个字活起来,可谓精神飞动。
“石”字第一笔以短横出之,用笔果断,短促的节奏中不乏灵动,同时为撇积蓄力量,从而使下面的长撇写得沉实、劲挺,富有弹性。与这两笔相比较,下面的“口”部写得厚重沉实,把全字一笔定位。由于长撇的下压和“口”部右移,使左上和右下造成强烈的对比,整个字有向右上运动的视觉效果,如果说“口”部的庄重是状其形的话,那么短横和长撇的劲峭就是活其神了。
“当(當)”字和“石”字的整体处理相近。使上部呈左下右上倾斜,造成险势,下部空左移右,且很庄重,以稳住全字。左上点极力靠近中心,减少给下面的压力,同时使整个字更具凝聚力。进而察之,不难发现,这个字右上角向左上倾斜,右下角向右下倾斜,加之左边的大空白,所以形成了以左点为中心向右面放射状发展,这样就减少了左边空白的感觉,使之疏而不空,右边密不觉挤,在右面形成一种张力,给人以开张之势。
“中”字从起笔到收笔都很干脆,仿佛掷地有声。“口”部写得很扁,方雄之中寓浑穆,气足力沛。最后“竖”笔故意靠右,打破了左右平均的布白,形成一种对比,这种布白有一种沉实的力量感。中竖写得短小而挺拔,且上长下短,顶天立地,极富内涵,全字立刻精神飞动。纵观此字,宽博之中寓奇纵,浑穆之中见伟岸。
“守”字由于下部重心的右移,使整个字的结体基本上是一个倾斜的“十”形。横向(笔画)的起收笔,多方切且厚重,写出了宽博之气;纵向(第一点和竖钩)写得比较圆浑,且略提笔,使纵向有耸高之意,同时不乏地载之势。再看它们之间的呼应关系宝盖横钩和长横起笔的厚重形成呼应,宝盖儿的第二笔的方切点和最后的点构成呼应。最妙的一笔就是“寸”字的中点,用的是反扣写法,既避免了与钩的碰撞,同时把重心移向中心,而没有使重心向右上方发展。再加上长横的起笔较重且下垂,从而使左下角的空白疏而不空。整个字倾而不倒,方雄之中又见圆穆,浑然一体。
(三)本方自变
如碑中的“乾”和“白”这两个字基本上属于正方。一般容易写得刻板,这类字的细微之变是方正的灵魂,要从用笔的矛盾中求平和,寓奇崛于平正之中。
“乾”字左半部上竖靠左,下竖靠右,使之有错落,还有倾斜的险势。右半部相对比较平正,上面的短撇由撇为竖,下面“乙”部变成直折,尽量耸高,加强擎力。从整个字看,左下角的长横与短竖和右上角的短小密集点画有着一种内在的凝聚力,富有沉实感。密中寓空灵,疏处见元气,一种生机跃然纸上。
“白”字主要是通过用笔的变化使原本平正的字活起来。第一撇就以“短平快”突出精神,继而左竖凝重,这就调节了其他几处的方笔,方而不刻板。撇和横折都有方雄之感;中间的一横可称为点睛之笔,其一是以圆笔为之,使全字更见浑穆。其二是两端留白,使之顿生空灵之感。
(四)错落合宜
《张猛龙碑》中“坚(堅)”和“节(莭)”这两个字在结体上有显著的参差错落的特点。错落而不乱,错落而有节,错落而生妙,在其形式背后是严格的有序空间。可以说是有法中的无法,细细品味,真是别有一番情趣在其间。
“坚(堅)”字的“臣”部首先写得很庄重、稳健,用笔也沉实,以起到稳住全字的作用。笔锋一转,“又”部写得那么灵峭,将左部尽力挤小,几乎要粘在“臣”上,从情趣上和“臣”形成强烈的反差。而右边的捺笔又异军突起,直伸出去,其神翩翩欲飞。紧接着是下边的“土”部,其左边写得厚重,既和“臣”部浑然一体,又不乏地载之势。相反右边写得比较灵动,笔收意犹存,使右下角的空白给人以无尽的遐想。同时又有一种向上的冲击力,将“又”挤得几乎没有容身之地,欲飞则不能,因有“臣”的关照,于是在这样的矛盾中亦求得和谐。总观全字如一架天平,左重右轻,右边的力量把左边托起来,那重量的不平均所形成的视觉效果之美是意味深长的。这平衡之中的不平衡,正是平正之中见奇崛。
“节”字“+”部写得平正,随之正面的“”写得高耸并将横画向右上方倾斜,且展左敛右,把这部分的险势推向极致。特别是右竖画和提画写得相当圆浑,两画相交处更显凝重,似有一种内含的碰撞力在此爆发,给人以雄浑的力量感。而右下角的“”紧接前者的力点,少了前者的庄重意态,而更多的是轻松活泼的趣味,最后竖笔略呈左弧,一方面加强了同左面的偎依关系,另一方面更显活泼。最后收笔力量内含,把全字托起。全字奇崛险峻,又化险为夷,各有气象,气宇轩昂,使人为之一振。
(五)反结之法
“烟”“姬”“侪(儕)”这三个字是反结异态的典型,这类少数反结安排的字,在《张猛龙碑》的主体结构和以方为扁的匠心经营中起着挑起矛盾又平和矛盾的作用,呈现一种个性美,这种个性美给共性美赋予了无穷的生命力。“烟”“姬”字按常规是左边小,右边大,可它反而结之。“侪(儕)”字应是上小下长或各占一半,它又反而上大下小,小得几乎没了位置,“亻”旁更靠边站了,简直不可思议,这种反结的结构给人们的视觉产生了一种逆反的舒服感,觉得它更自然,更天真,更可爱。
在此,我不禁重温包世臣的一句话:“北碑字有定法而多出之自在。”此乃千真万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