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文开始之前,可能有点霸道地提个要求,不管之前大家认为“褶”应该读作什么,是什么意思,在讨论汉代为基准的服制系统时,我们姑且以汉代字书为准。吴方言区的小伙伴们估计会对“袭”=“習”=“褶”=“似入切”的读音更有认同感,喜爱戏曲的小伙伴们对生旦“褶子”的读音也应该不陌生,这里就不展开了。
褶:
《释名》:“袭也,覆上之言也。”
《集韵》:“似入切。”
《说文》:“凡習之属皆从習”,故而“褶”读如“習”。
袭:
《说文》:“左衽袍。从衣,龖省声。【上龖下衣】,籀文襲,不省。似入切。注:㦻,褶,【上龖下衣】,古文。”
《韵会》:“席入切,音習。”
《玉篇》:“重衣也。”
褶,袭字金文和籀文, 【上龖下衣】,在字形上特别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它们都有对称的、重复的结构,双“习”,双“龙”。
△ 袭字字源字形金文(西周中期) 《说文》籀文
新疆尼雅95MN1号墓地8号墓出土的裤褶之褶,也是内外襟左右对称的结构,长度到膝盖上下,主体为原白色平纹毛布缝制,缘以华丽的锦绣缘边,时代虽属汉晋,却意外地与西周金文的字形相应。
△ 新疆尼雅出土的褶
后世裤褶之褶,不管是鲜卑的还是高句丽的,南朝的还是北方的,质地、长短、纹样、领袖形态可能有各种变化,内外襟对称的结构却一直沿袭未改,穿成交领形态时不管左衽与右衽,也是镜像对称的,衣身周匝的缘边也往往如影随形。如果大家希望有什么办法可以区别褶与其他服装的话,这是一条重要的参照。
具体裁剪来说,以尼雅出土的褶为例,外襟与后身为同一幅布,另接一块完整的布作为内襟,有的褶腋下会补䘸,以外襟掩内襟则为许慎所说的“左衽袍”。
△ 新疆尼雅出土的褶
虽然与裤搭配的褶,一直和戎装、胡服联系在一起,然而追根溯源的话,褶的历史和“袭”字的渊源一样悠久,和西周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譬如《礼记 玉藻》说:“裘之褐也,见美也。服之袭也,充美也。”又说:“纩为襺,缊为袍,襌为絅,帛为褶。”郑玄的注解还特地说明,褶是“衣有表里而无著也。”“褶,袷也。”换言之,是用帛制成的夹衣。又《仪礼士丧礼》:说“襚者以褶,则必有裳。”毕竟如《释名》所言,长度“下至膝者”就已经是“大褶”,比如上面举例的尼雅遗物,而普通的“褶”仅仅“覆上”而已,敛葬的时候下面需要搭配裳。按周制举行丧礼的时候,大殓小敛之前衣死者谓之袭。《士丧礼》曰:“乃袭三称。”注曰:“迁尸于袭上而衣之。凡衣死者,皆左衽,结绞不纽。袭亦左衽不纽也。”与后世胡人的褶类似,周制的袭衣同样是左衽而不加纽结的。
“世袭”“袭击”这样的词语则提醒着袭衣与征战、爵位可能的关系,在作为敛服之前的某个时代,袭也许是一种象征不凡身份的服装。在战国时代的马山楚墓中,还能看到裳结合的深衣款式的袭,上身的剪裁方式与尼雅出土的锦袍类似,其中一件上绣对龙对凤,恰如“袭”字金文之形。
△ 战国马山楚墓出土的袭
可惜东周后演化为深衣款式的袭没能在秦汉以后得到保留,单件上衣的袭却在穿到了可能身为精绝国国王的尼雅墓主身上。
有一种可能是在时代更替中,对“潮流”更钝感的北方少数民族,可以把中原地区曾经流行的服饰以某种形式保持下来,所谓“礼失求诸野”。真要对标周礼的话,尼雅的褶相当于袭衣的第三等级,即领袖衣裾尽数缘边的“褖衣”。
另一种可能,是周人与西域的文化本身是同源的,毕竟周代把裘、皮弁的地位抬得相当高。第三种可能,是中原王朝对周边民族的文化交流、贸易往来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他们的贵族服制,就像匈奴从《史记》记载的曾经“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到西汉文帝时期已经“单于变俗,好汉物”,苦战而求和,换取“服绣袷绮衣一、绣袷长襦一、锦袷袍各一”的赐服了,甚至南匈奴情愿受赐冠带衣帻而内附汉朝那样。
当然几百年时间里期待人家完全不加变化地“冷冻”保存是不太可能的,日常从事游牧骑射的民族也必然不会按着周礼把褶和裳作为固定搭配。在褶以裤褶搭配的形式回到大众视野的时候,被目之以“胡服”也是在所难免的了。
两军对垒的时候没人想被衣装拖后腿,可以说战场上着装与敌军趋同的“胡服骑射”是一种常态规律。譬如《中兴四将图》中的岳飞打扮类同于金人,明代的戎装看齐蒙元,清代率先与西方服饰接轨的也是新军。
△ 中兴四将图,局部(左二为岳飞)
秦汉与匈奴大小百战,裤褶至迟从西汉起进入汉军的戎装,到西汉晚期的识字教材《急救篇》里已经是和袍、襦、单衣一样的常用字词了。西汉的裤褶,如果考虑到褶是“重衣之最在上者也”,兼顾我们前面提到的褶的形制,可以参考的有杨家湾出土的军士俑。
△ 杨家湾西汉墓 可能穿裤褶的兵士俑
褶之内穿着重重叠叠的衣,下面则穿着被绑腿(不知是否《释名》所谓“褔”)约束成灯笼状的大口裤,褶之外在腰胯之间扎着革带,而褶长到膝上,四下缘边,乍看与单衣相似。
按理说,汉代军人的裤褶如果沿着杨家湾这条路发展,最终会变成长身而穿在最外层、与单衣近似地位的“大褶”,就像西起西域、东至辽东的多数北方民族在汉晋之际流行的那样。然而,西汉中期以后,越来越严峻的物料和财政的压力是不允许底层士兵各个都穿大褶的。
北方民族一样有苦乐不均,即使像高句丽那样富裕到大面积用动物皮毛制作大褶,或即《释名》“畱幂,冀州所名大褶至膝者”的,他们的仆役、兵士也依然是短褶。
△ 集安高句丽壁画中的褶
甘肃高台骆驼城壁画墓中的髡发胡人穿的短褶仅足以蔽体,下身则光腿缠着绑腿。
△ 魏晋,甘肃高台县罗城乡壁画墓
当时髡发的少数民族有乌桓与鲜卑(《后汉书乌桓鲜卑列传》),而东汉后期袭扰幽州并州凉州最频繁的部族是为鲜卑。与鲜卑乌桓长年交战又连年凶荒资用不给的东汉,底层士兵最终流行的是我们在西晋刘宝墓兵士俑身上看到过的长仅过腰的紧身小袖之褶。等级更高的武职人员则会选择在外穿褠,可惜杨家湾款式的褶并没有机会成为汉军的主流。
△ 西晋刘宝墓穿裤褶的士兵
在讲到褠的时候,我们提到过这个故事:
孙策与吕范下棋时候私聊,吕范说:“将军如今事业日大,士众日盛,我身处僻远却听说纲纪依然有不整者,吕范愿意踅领都督,辅佐将军。”孙策说:“子衡啊,你已经是士大夫了,手下人众不少了,应当立功于外,怎么可以屈居小职,管理军中细碎事务呢?”吕范说:“不是这样的。现如今我背井离乡托身寄命于将军,非为妻子,是想兼济天下。你我君臣有如同舟涉海,一事不牢则俱受其败。这也是为吕范自身考虑,并非为了将军。”孙策听了,笑而不语。吕范出外,“便释褠,着裤褶,执鞭诣閤下启事,自称领都督。”假传了孙策的命令把自己任命为都督,孙策也不点破,“乃授传,委以众事”。
我在前一篇《褠》的文章中把“着裤褶”译成了“换上裤褶”,然而以故事的紧凑程度看,吕范出外的过程里并没有找换裤褶的机会,“释褠,着裤褶”更有可能是脱掉褠衣,光穿着里面的裤褶,就“执鞭诣閤下启事”去了。这或许解释了上一篇的悬而未决的一个疑问,褠里面搭配什么。短褶是一个可能的选项,也不排除有些人会穿同样是短衣的襦,毕竟褶、襦的性质都还是夹衣,穿在属于单衣体系的“褠”之内都是合理的。言归正传,上面的故事也可看出,到东汉末年,执鞭策马时身穿裤褶已经是寻常装束了。
△ 西晋 裤褶武士俑;南京出土东晋裤褶侍者俑
东吴人还记载了当时西域“大秦国人皆著裤褶、络带”,东晋喻归撰写的《西河记》说:“西河无蚕桑,妇女着碧缬裙,加细布裳,着缬襦袄,以外国五色锦为裤褶。”当时域外裤褶流行之盛可见一斑。
对应中国,魏晋也是长仅掩腰的短褶与裤搭配的全盛期。这与晋代边事多警、动不动就“中外戒严”的现实密切相关,而且从皇帝身边的近臣开始都穿朴素的短褶也有着与士兵同甘共苦“与子同袍”的意味。《晋书》说“近代车驾亲戎、中外戒严服之。”西晋杨济,“尝从武帝校猎北邙下,与侍中王济俱衣布裤褶。”《晋义熙起居注》曰:“安帝自荆州至新亭,诏曰:诸侍官戎行之时不备朱服,悉令裤褶从也。”《宋书》:“裤褶因晋不易,腰有络带,以代鞶革。中官紫标,外官绛标。又有纂严戎服,而不缀标,行留文武悉。其畋猎巡幸,则唯从官戎服、带鞶革。文帝元嘉中巡幸、蒐狩、救庙水火皆如之。”如果你穿越到这个时期的中国,在街头看到不分贵贱悉著裤褶的景象也不必大惊小怪,更不必以为到了胡地,那更可能是全民皆兵的南国。《宋书文九王传》讲到当时“内外戒严,普著裤褶”,谢沈连居母丧都“声乐酣饮,不异吉人”,毕竟”衣冠无殊异”,没人知道谢沈居丧,“尝自称孤子,众皆骇愕。”
不用担心,哪怕款式同样“微贱”的小口裤、短褶,富贵人家一样可以用最贵的材质,锦绣绮罗或者皮草来制作,不像单衣被款式捆绑在了纱縠练布这类“朴素”的材质上,很快裤褶成为权贵人家夸富竞侈的标的物,女子穿裤褶的风气也由此兴起。《世说新语》中,那个近臣陪他郊猎都只能穿布裤褶的晋武帝,“降王武子家,武子供馔,并不用盘,悉用琉璃器。婢子百余人,皆绫罗裤褶,以手擎饮食。”晋陆翽《邺中记》记载了他所见闻的后赵皇后出行:“皇后出,女骑一千为卤簿,冬月皆著紫纶巾、蜀锦裤褶。”《齐书》:“东昏侯拜爱姬潘氏为贵妃,乘卧与侯,骑马为从,著织成裤褶。”鉴于作为戎装的小口裤褶实在土得跟老棉袄有得一拼,东晋开始样式领口裤口敞开的大口裤褶开始领军时尚潮流。
△ 徐州铜山县内华村出土南朝男女俑
在两晋出镜率很高的还有皮裤褶,甚至作为厚礼用来馈赠甚至征辟贤士,贵重程度俨然已经超越了单衣。比如《晋书》记载的芮芮国主“频遣使贡献貂皮杂物,与上书欲伐魏虏,献狮子皮裤褶,皮如虎皮,色白毛短”;又如南朝宋的刘义恭,曾经给北魏尚书李孝伯敬献了皮裤褶一具、骏奉酒二器、甘蔗百梃以求交通魏帝(《魏书》)。另有《晋书》中余杭令顾扬与葛洪造访隐士郭文,与之携手同归。顾扬以为郭文山居野处,或须皮衣,便赠以韦裤褶一具。郭文不纳,辞归山中,显然觉得富贵但俗气的皮裤褶玷污了自己。顾扬忙追遣使者把裤褶送到郭文山居,置于室中而去,郭文没跟这位使者说一句话,任凭这身裤褶烂在户内,始终不曾穿过。
于裤褶,高档的材质可以赋予价格上的“贵”,可以凭借上流社会的推介赋予等级意义上的“贵”,可精神意义上的“贵”是无法赋予的,裤褶作为来自胡服来自底层士兵戎装的服饰,本质意义上的“贱”也是难以抹除的,不愿意接受皮裤褶的依然大有人在。
在北魏官至青州刺史的傅灵越,在叔父乐陵太守乾爱的帮助下逃归南朝,见面后叔父命左右取出匣中乌皮裤褶,“令灵越代所常服”,傅灵越回答道:“不须。”叔父说:“汝岂可著体上服见垣公也!”垣公指的是垣护之,时任南朝宋的青州刺史。傅灵越奋声言道:“垣公垣公!著此当见南方国主,岂垣公也!”终究没肯穿叔父准备的乌皮裤褶,径自去丹阳见了刘骏。傅灵越对皮裤褶发这么大脾气,其中固然有他与叔父的恩怨前情在内,但更多的是:身上穿的怎么就不能见人呢?跟大家印象不大一样的是,北魏官方一直是以汉晋衣冠继承人自居的,从立国之初就致力于考证旧制,故而十六国到北魏前期的壁画里刺史级别的墓主人穿的还是单衣,戴的不是帻就是东晋也流行的带后裙的乌纱帽(当然在南朝人民眼里肯定不正宗就是了),那同样身为青州刺史,北朝衣帻怎么就不能见南朝的衣帻,要改换成裤褶呢?北魏的皇帝尚且倡导衣帻觐见,衣帻见南方国主岂不是更加理所当然?暴脾气的傅灵越可能不知道,在南朝哪怕穿裤褶见驾已经很常见了,皇帝自己穿裤褶接见臣下都不是稀奇事,甚者如宋后废帝刘昱,“常著小裤褶,未尝服衣冠”的都有。傅灵越可能也不理解,叔父要自己穿裤褶不是不明白华夷之辨,而是希望他低调一点,穿个不那么强调北方授予的伪职身份的服装,免得两个青州刺史见面尴尬,还特地准备了贵重的乌皮裤褶装在匣中当见面礼,谁知侄子对他的一番苦心全不买账。好在刘骏对傅灵越的北朝衣帻并不介意,不但给他授了官,连他叔父都顺带升任青、冀司马。爵禄上的尊荣倒在其次,衣冠上的坚持所赢得的尊重才是难能可贵的。另外,南朝一厢情愿送给北朝的皮裤褶可能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北朝自己颁赐给外国和功臣的裤褶反而是南朝人并不稀罕的“绣裤褶”。
△ 十六国,安岳冬寿墓 穿单衣的墓主人
△ 大同沙岭北魏壁画墓 穿单衣的墓主人
当然汉晋应该不会承认北魏是自己衣冠的忠实继承人,单衣巾帻的受众也只局限于官僚阶层,一直到魏孝文帝主持新一轮衣冠改革的太和年间,传统的两种褶,短到腰际的小褶和长到膝盖的大褶,依然是北魏服饰的主流。只不过在名物对应上下了一点功夫,小褶叫做襦,大褶叫做袍,里面穿的叫做袄。孝文帝后来在洛阳街头看到还穿着旧制的妇人,质问臣下说:“朕昨入城,见车上妇人冠帽而著小襦袄者,若为如此?尚书何为不察?”尚书答道:“犹少于不著者。”这已经是改制之后了,孝文帝依然不满意,觉得自己的政策没能推行下去,而这里他没有用“褶”而是用“小襦袄”,说明在字面上早就如此约定俗成了,从上一次改定服制的天兴二年到太和年间,一直都是字面上在用来自汉服的“襦”“袍”字样而实际服装依然延续胡制,孝文帝才主持第二次改革,希望从实从名都对标汉家衣冠,最终举国上下翕然向化,穿成龙门石窟的《礼佛图》。如果他能再多活些年头,应该可以看到自己的梦想超乎意料地实现了,北魏晚期比同时代的南朝更当得起“衣冠风流”的美誉。这是后话。
△ 大同沙岭壁画墓南壁饮宴图局部
△ 北魏司马金龙墓穿大褶戴皂帽的女子
△ 北魏帝后礼佛图(巩义石窟和龙门石窟)
然而服制改革何以没能在冯太后垂帘听政的太和初年甚至更早的献文帝执政时期发生,而是在太和晚年,这里有个促成孝文帝发愿的一个小插曲。太和十四年冯太后去世了,南朝齐的萧颐派遣他的散骑常侍裴昭明、散骑侍郎谢骏等人来北朝吊唁,却欲以朝服行事,北朝以为“吊有常式,何以朱衣入山庭”,两下发生争执。一番舌战之后,裴昭明等相顾而笑说:“非孝者宣尼有成责,行人亦弗敢言。希主人裁以吊服,使人唯赍袴褶,比既戎服,不可以吊。幸借缁衣、帢,以申国命。”事情是这样的,朱衣临吊是南朝的命令,作为报复,因为之前北朝使者李彪在出使南朝吊唁齐高帝的时候就没有穿素服;裴昭明他们也曾要求北朝给准备吊服,结果北朝派人送给他们的是裤褶;而早在南朝宋的时候就闹过“戎服会哀议”,裤褶作为戎服不可以临吊是共识,他们夹在南北两朝之间也是很为难,除非可以借给他们缁衣和白帢,他们才可以符合礼制地吊唁冯太后,不过回到南朝必定获罪。魏孝文帝听说这番争辩估计是很懵的,当年他父亲显祖献文帝死后,陕北出了个草民元威,立草庐于州城门外,衰裳蔬粥,哭踊无时,还自竭家财设斋会供奉显祖亡灵,比他这个亲儿子还孝,他当时还下诏赐给元威“白紬裤褶一具”过,一心仰慕华夏的冯太后也是首肯的,而且南朝不管男女老少都在穿的,应该足够“汉”了吧,白紬裤褶到底哪里不对,怎么说“戎服不可以临丧”呢?还非得要缁衣白帢,孝文帝身边的大臣恐怕见也没见过,更别说有衣服可以出借了;就算答应给南朝使臣量身定制,这些东西又没有现成模板,谁又能知道该怎么做呢?倘若做得不伦不类,南朝使臣笑话不说,又怎么对得起心心念念推行汉制的冯太后呢?自此之后,北魏的服制改革便默默开始了。这次他们对标的是南齐。
△ 南京出土的六朝人俑
从东晋起,作为戎服的小口裤褶,领口、裤腿也越来越敞开,只有袖口还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小,就像上图中的驾驭俑、牵牛车俑那样。而相应的大口裤褶,为了把自己区分开来,最终只能在袖口上往“大”做文章,顶着襦、衫名号的上衣也变成得大袖之褶酷似而仅在裁剪上有所区别了。然而大袖实在是太有魅力了,如果默认小袖=胡风的话,大袖=华夏之风也就顺理成章了,看起来儒雅而广博的大袖足以让胡风一扫,这就是让醉心汉化的孝文帝心甘情愿被带进沟里的齐梁风尚,那之后哪怕做朝服的上衣,北魏都努力做成短身而广袖的大口褶的样子,在《礼佛图》里大家已经见识过了。
△ 丝绸博物馆藏北朝紫缬夹衫(修复品)
△ 衣袖示意图
事情还没有完,南朝进入陈、北朝进入北齐北周之后,袖子的宽度就像个KPI,谁也不甘心落于人后。最终陈叔宝家赢了。值得注意的是,放宽的只是接袖之后称作“袂”的部分,而连属于衣身部分的被称作“袼”的地方反而越到后期越紧窄。这种陡然放宽的衣袖做法也是进入隋唐以后朝服中大袖衣的惯例。
△ 北周固原李贤墓(569年)
△ 北齐徐显秀墓女墓主(571年)
△ 南朝,戚家村出土画像砖
△ 邓县南朝墓贵妇出游图
顺带说一句,讨论南朝起汇总的图只是为了比袖子,画中出现的上衣不一定都是褶。齐梁起为了让褶更“正统”一点,有些褶的外面扎上单独一件称为腰襟的小裙子,看起来会跟带腰襕的襦比较像。唐《通典》引用的《卤簿令》有:“羊车,驾果下马一,小吏十四人,并青丝布褶,紫碧腰襟,青耳屩。”邓县南朝墓出行图中的帅哥们穿的正是这类鲜艳的腰襟,北齐的徐显秀夫人显然也跟风了,但还是没法断言她在白色腰襟之内穿的是不是会被他们当时人称作“褶”。
△ 邓县南朝墓军士出行图
隋唐以后的褶比较好认,裤褶裲裆的固定搭配几乎让褶无所遁形,当颜师古所说的“短身而广袖”的上衣,与大口袴一起出现,很多时候还搭配冠帻和裲裆的时候,那就注定是褶了。东晋到南朝,裲裆会穿在褶以内,除非武备用的裲裆铠,内穿的裲裆之内还有衫,最终领口袖口会参差层叠;而北朝的褶内通常搭配曲领袍袄,赏赐裤褶的时候会标注“内中宛具”,看起来连内衣都是成套发放的。
褶配套的首服除了冠帻还有帽,当初的东晋、南齐、北魏都有过“乌帽裤褶”的先例,前面东晋南朝出土的青瓷男俑中相当多数便是戴帽的,到贞观年间唐太宗给自己造了翼善冠后随手给贵臣们造了进德冠搭配裤褶,他的原话是:“幞头起自周武帝,盖以便于军容。今四海无虞,息武事,此冠颇彩古样,兼类幞头,乃宜常服,可与裤褶通用。”故而看到搭配幞头模样的裤褶也不足为奇,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配帽的才是裤褶正宗的传统。
△ 北魏杨机墓 北周王德衡墓 隋张盛墓 唐郑仁泰墓的裤褶俑
春梅狐狸 传统服饰
脸着地的藏狐,故纸堆里的服饰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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