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清明时节，笔者返里探亲扫墓，在天水市新阳乡老家见到农户普遍用金黄色玉米馇儿饲养家禽家畜，我不禁大叫这太可惜！同时为农户们粮食满仓一日三餐顿顿有丰美食物而额手称庆。聊天中乡亲们无不称颂改革开放政策好，但也不忘上世纪六十年代大饥荒的苦难遭遇。现把听到的和亲身经历的悲惨往事写出来，这不是为了揭开和展示我们身上的旧伤痕，而是藉以警示今人和后人，办什么事必须遵循社会发展规律和自然规律，即必须坚持唯物主义。六十年代大饥荒的形成就是唯心论的大破产。
首先讲吹牛皮的假工厂。1958年农业大放高产卫星的同时，工业也大放卫星，一夜之间甘肃全省的各类工厂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所谓万厂县、千厂乡、百厂村不胜枚举。实情究竟如何呢？举个千厂乡的例子便可一目了然。公社领导召开辖区学校校长及村干部开会动员办工厂，并限期上报成果。校长们有知识脑子灵，立即动员师生献计献策，不出三天校办工厂开花结果。有的学校把早已买来教学用的粉笔砸成粉末，掺进各种颜料，做成彩色粉笔。有的学校成立葡萄酒厂，开诸葛亮会研究出生产工艺，取十斤清水掺进一小瓶红墨水，再加进少许工业用酒精，分装十个废旧酒瓶，贴上油印的"高级葡萄酒”标签，便互事大吉。有的学校成立了"滋补营养饮料厂”，动员师生去地埂采集野生构祀果实，砸成糊状后去掉渣滓，倒进澄清的凉水中，还加少许糖精，分装废旧酒瓶，也贴上"高级滋补饮料”油印标签。有的学校则是老办法，腾出一间小屋，摆条板凳，挂上白布门帘，请书法教员用心地写个"校办工厂理发部”的招牌挂起来。……各校煞有介事地举办了庆祝校办工厂成立大会，会后师生们列队去人民公社向党报喜。队伍浩浩荡荡，锣鼓铿锵喧天，彩旗迎风招展，师生笑声不断。公社领导热情接见，用舌尖品尝葡萄酒后赞美说，酒味醇香，气味清爽，酒精度适中，真乃酒中珍品也，质量足可与烟台葡萄酒厂产品相媲美，话音未落赢来一阵热烈掌声与笑声。对高级滋补饮料未予品尝，领导用锐敏的目光略一观察后果断地评价说：可以看出内含多种人体需要的维生素，真是老少咸宜的理想滋补品，一走有健脑提神功效。言还未了又是一阵热烈掌声夹杂着笑声。至于粉笔厂受表彰的理由是自造粉笔可以节省示少办学经费，咨校应效法去办。受到公社领导赞扬的客位校长相互对视着发出会心的微笑，但他们心怀不得已而造假的苦衷。这些所谓的卫星工厂固然浪费了人力物力，但比起亩产万斤粮的农亚卫星造成的严重后果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当代文学泰斗霍松林手60年初由茜安市到天水市珑拍乡老家，目睹农业生产中大放卫星，竞相提高生产指标造成的大饥荒灾难，写出了脍炙人口的《回乡偶书》三首诗，其中一首是讲农业高指标造成的严重后果。诗文是："报产三千未表扬，公粮交够剩空仓。冲天千劲如何鼓，莫怨伶俜小脚娘。”头句是说浮夸风疯狂肆虐，剩空仓揭示高指标的严重后果及对饥民的无限同情。如何鼓干劲是说农民俄着肚子还要参加各种天跃进劳动，真是苦不堪言。末句形象地写出饥民们走路时也摇摆不稳，给读者留下深沉的悬念。诗文含义深邃，感人之深在悯农诗中前所未见。一造成大饥荒的原因除了高指标还有粮食的霉烂。1958年秋田成熟，硕大的高梁穗儿嫣红似火，沉甸甸的糜谷穗儿一片金黄，洋芋大得顶破地皮；一派丰收景象喜人、可是青壮年劳力不是去炼钢便是上引挑工地，收获秋田的重担全落老弱妇孺身上。他（她）们拼命干活，但力不从心，成捆成堆的秋禾不能按时打碾，大批霉烂，学校里小娃娃们不会深挖细找洋芋，大批烂在地里。丰收的58年却成了歉收年，谁不痛惜！
令广大农民痛惜的事还有，那就是违背自然规律，蔑视生态平衡，错把麻雀列人四害之一。消灭四害号令下，蚊蝇老鼠难得抓。麻雀历来亲近人，飞来飞去好高兴。开战那天声势大；工农商学兵参加。红旗招展锣鼓响，高音喇叭把油加。鸟雀惊恐满天飞，无处落脚掉地下。筋疲力竭叫声惨，英雄好汉争扑打。铁丝穿鸟一长串，招摇过市威风显。鸟雀惊慌无处逃，火车厢顶求安全。客车货车厢上落，东去四往自茫然。鸟梢岑上地凝寒，锦鸡飞上火车避祸端。学生虽小要打雀，每天任务不能减。暗窥公社埋鸟地，偷来重交任务完。一鸟偷交无数次，直至鸟尸发臭又腐烂。落实政策来平反，麻雀无害错蒙冤。虽然荣得益鸟名，种族惨遭大劫难。智者当年论是非，未敢明言怕祸端。
这位智者就是当代著名文艺评论家雷达的母亲张玉书先生。她是原兰州农业学校老教师，当看见麻雀惨遭杀戮时偷偷地对笔者说，麻雀是农作物害虫的天敌，是灭虫能手。历史上发生过两次以不同方式对待麻雀的故事，学农的人无不知晓。一次是十七世纪时的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喜吃多瑙河南岸维也纳盆地出产的樱桃，因为此地经常细雨霏霏，气温适中，所产樱桃肉厚味甜。有次国王见几只麻雀在树上乱啄，误以为在啄食樱桃，便下令消灭麻雀。国王的命令有如阿尔卑斯山压顶，谁敢不从，全国开展了歼灭战。第二年不见麻雀踪影，樱桃树上也不见一粒果实，仔细观察见到害虫爬满枝头，垂头丧气的国王又下令保护麻雀，真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相反的例子是1783年美国独立后，农作物害虫严重，众多的农场主联合起来从欧洲引进大批麻雀繁殖，进行生物灭虫，为农业的发展创造了良好的生态环境。截然相反的两件事早已告诉我们，尊重自然规律及维护生态平衡的重要性。可悲的是在消灭麻雀时我国的自然科学家们竟然缄默不语，无一人敢提及早已发生过的历史事件，冷眼旁观唯心主义者作出错误决策，肆意破坏生态平衡，这是多么可悲的历史教训！这证明无知容易助长人们的主观意识，为人民服务没有足够的知识是难办成好事的。
农村人民公社时期农业生产活动实行军事化管理。个别千部为所欲为。新阳乡胡大村农民在吃食堂时，村边的墓地上新坟堆日益增多，可见粮食多么紧缺。人们上地干活时个个胸前挎着自制的小布兜，随手捡拾野菜草根装起来带回以充填肚皮缓解饥饿之苦。每天收工回家，民兵营长胡X X带领着民兵把守在进村各路口进行搜身，检查有无私带粮食或萝卜等蔬菜。青年民兵搜身细致入微，揣摸全身，有的年轻归女，怒斥无赖，有的忍辱垂泪。民愤之大可从几年后人们对这位民兵营长的鄙视看出。胡X X为儿子结婚大办宴席，按乡俗该参加婚宴的邻居及亲友大部分拒绝前往，他家门可罗雀。眼看几大蒲篮白馒头及肉菜发了霉，他厚着脸皮挑了馒头去工地，以多换少换回面粉，深深地尝到了欺压群众的苦头。
该乡赵家村的干部赵X X对待农民残暴无比。他们从贫农赵应祥身上搜出一棒玉米，几人围上去把后者打得鼻青脸肿，口鼻流血。赵应祥低声下气地哀求说：救救我的孩子吧！他饿得不行了。干部们那肯放过。如狼似虎地一拥而卜，把他五花大绑起来，连推带操地押到打谷场上，由民兵围起来"炒豆子”。斗人者吃得饱，精神足，把一个身心交瘁，皮包骨头的"偷粮贼”推打过去，又推打过来。不断推打，不断跌倒，打手们还任意狠劲踩踏。直到受害人两腿痛得不能站立，没有力气求饶时，暴徒们才解开绑绳，骂骂咧咧地扬长而去。
这个村子把阶级斗争的弦绷的很紧，打碾麦子时民兵们手执红白旗绕着场子转，主观认为谁干得好便给插上红旗，谁孬便给插上白旗。满场劳动者背上插了红白旗，酷似舞台演员形象，令人忍俊不禁。播上白旗的人在晚上定挨批斗，贫农赵全中怕插白旗，精神过于紧张，拿的打场槤枷撞到拉石碾的驴头上。这是无意中发生的小事，身旁的民兵硬说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因为他身子偏右撞上驴头，这是右倾息想的反映。猛扑上去几个耳光，打得赵全中头晕目眩。只是流泪；不敢吭声。人们离开打谷场时赵X X带民兵在门口搜身，赵还宣讲政治："人民公社是走向共产主义社会的桥梁，私藏粮食是走资本主义。”
赵家村的郭克教授是著名美禾教育家，斐声国内外的花鸟画画家。他事亲至孝，每月汇钱接济家中买高价粮食。但私粮要价昂贵，微薄的工资收火难以满足需求。他父亲饿得奄奄一息，卧床不起。他继母为抢救人命，决心去30里外的山村孟家沟熟人家中求援。乘着黑夜瞒过村干部，不怕孤身危险，摸黑翻山越岭。几次遇见死人，不由得头皮发麻虚汗直流。她不断鼓励自己，强打精神赶路。到了熟人家中，进门后腿一软身不由己坐在地上。一主人热情地款待她吃了苜蓿莱拌面汤，还慷慨赠送一碗带壳杂粮。她再三道谢后在衣襟下藏好比金子还珍贵的一碗粮食，心急如焚地往回赶路，可是心越急腿脚越不听使唤，只好信步上山又下山。在一个转湾处不留神被横躺着的尸体绊个双手扑地，她不顾手掌出血疼痛，艰难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看。白天见死人习以为常，心中只惦记着嗷嗷待哺的家中老小，不禁热泪滚滚，感受到无限悲伤。这次求援来回六十里山路，两头不见太阳。好容易回到亲人身边。立即把原粮用硬物砸成粉末，用熬药的砂锅煮成稀粥让丈夫喝个痛快。
村干部时时走东家申西家搜寻粮食，当发现郭家砂锅边沿有面糊痕迹时便认定私藏着粮食，由村支书带领几名干部开展搜寻工作。他们翻箱倒柜、屋里屋外搜个遍。还像探矿人员用大棒在这几敲敲；那儿捣捣。有人还在院中挖个坑坑，有人还把火炕捅个窟窿用电筒照照口他们一连辛苦三天而一无所获，来时气势汹汹…末了垂头丧气。有个干部不甘心失败，使用政治手段压人，突如其来地向郭老发问："郭伯看什么书？”老人毫无惧色地回答：看看《红楼梦》。又问："为什么看这书不看马列毛的书？”又回答：毛主席说过《红楼梦》是好书所以喜欢看，马列的书看不懂。再问："哪些不懂？”再回答：马列书上没有讲干部可以打骂群众，可是你们随意打一骂，这点我不懂。这位干部拔腿就走，嘴里还嘟嘟哝哝说："这老汉真顽固。”三天的骚扰使一家人不堪其苦，所幸郭老人身未受伤害。原因是老先生半耕半读，酷爱文史著作。风度优雅，诚信待人，深受乡人敬重，因此村干部未敢冒然侵犯。
饥荒严重时期进农户搜粮是普遍现象，如天水市牡丹乡下店村的魏增寿偷来一棒未成熟的玉米，用菜擦擦成细末，用小手绢包好藏在房门顶上，准备天黑后享用，不幸被细心搜粮的干部拿走。这是难以宽怨的大罪，必将受到残酷批斗。全家人无不惴惴惊恐，魏增寿沉默许久后心平气和地对胞兄增福说：祸是我惹的，如果把我斗死，一家人的生活重担只有靠兄长一人了。……当晚增寿自缢身亡，增福悔恨没有细想兄弟那"斗死一词的用意。兄弟二人 曾经讨论过谁先饿死，便享用家中仅有的一付棺木，增福慨叹自己日后没有弟弟享用棺木的冥福。
村干部除搜粮扰民，个别还制造假案谋私。新阳乡胡大村生产小队长胡元祥曾把土改分到的果实一个旧木箱以10元卖给地主胡留彦家。过了几年他上告人民公社，说地主胡留彦来他家抢走了土改果实，进行反攻倒算。后者立时被逮捕归案，进行审讯时胡留彦详细讲了原告当初拿着木箱来他家死缠强卖经过。在事实面前原告做贼心虚，语无伦次，承认了捏造诬告的错误。胡留彦是回家，难知去向，最终发现他跳下山崖丧命。胡元祥不仅搞诬陷害死人命，还随意打人骂人，群众忍无可忍便上告到人民公社，经过抄家，发现他家私藏大量洋芋和面粉。
回过头来看看赵家村发生的一起假案。下放到农村劳动度日的起义人员、国民党空军机械师岳广荣，1949年起义后兰州空军授予上尉军衔。他在工作中竭智尽力，曾荣立三等功四次。因怀疑他是国民党特务，下放农村忍辱受困25年。改革开放后给他落实政策，享受离休待遇。60年大饥荒时期他把所有衣物带到河西换回粮食糊口，唯有郑板桥的墨竹画轴及于右任、高一涵等名人墨宝不忍释手。村支书赵xx等干部多次要求观赏，表示爱慕之意。岳的家庭成分是中农。自己离家几十年，不了解土改情况，他自信在这方面没有问题，可以安全度日：岂料村干部对艺术珍易心存觊觎，密谋掠夺，向人民公社上报岳家为漏划地主，应该重新补划。前后上报七次，均因条件不符被驳回。干部们不达目的不肯罢休，下狠心捏造岳家每年雇短工近千人务农，剥削量很大，第八次报告终于得到批文："岳广荣家庭中农成分改划为地主成分，这是抄家的圣旨。村干部领着工作组来抄家，进屋后直接命令打开装画木箱。这伙人小心翼翼地取出画轴，还一一展开"验明正身”，认定是见过的珍品原件后复又轻轻卷好，其它什么也未搜查。工作组负责人脸上有坑坑点点的麻子，他竟大言不惭地狞笑着对主人说："我的外号叫麻狼，办事心狠手辣。多有得罪了！哈！哈！哈！”这伙假公济私欺压善良的恶人以胜利者的姿态说说笑笑离去。老岳失魂落魄地瘫坐炕上，夜不成寐，几天不思饮食。2002年初我们见面时他坦然地讲："现在想通了，那时性命难保还能保住身外之物吗？我们个人的遭遇微不足道，但愿国家法制日臻完善！”干部的蛮千使饥民的痛苦雪上加霜。1959年农民在饥饿中挣扎时，甘肃各县竞相开办小型水利工程以表现当地领导的辉煌业绩。天水市的中梁渠工程及县城西五十里铺何家窑、坡洼里水库工程便是其中之一。所谓的中梁渠工程是在天水县城北方的一道几十里长的黄土山岭上，用人海战术挖沟掏渠，为洮河水的到来做准备。工地上红旗招展，雄风浩荡。人声鼎沸，尘土飞扬。喇叭高唱，铁器铿锵。好一派战天斗地的壮丽景观。领导们视察工地，指点江山，踌躇满志。然而好景不长，半途而废，原因是没有粮食可供民工们食用。如新阳人民公社派往中梁渠的民工必须自带口粮，还得自备铁桶装满酸菜，一并交到工地伙房。那时家家一贫如洗，哪有带往工地的粮食，有些生产队给民工发补助粮促使成行，有的队没有粮食，只有强迫命令。有的人被逼背乡离井，有的人在家一死了之，如王家坡村贫农麻元才的儿子因无粮上不了中梁渠工地，只好在家自缢身亡。
五十里铺水利工地情况较好，民工的口粮由国库供应。每人每顿可吃半斤高梁面菜团馍或稠糊糊散饭，但是经过中间克扣，干重活仍是饥肠辘辘。五类分子20多人由班长温金禄领导，每次开饭毕装汤的铁桶便被班外人贫农左双喜独霸享用．他用右食指将桶刮的精光，五类分子望着左的吃相空咽口水，心中涌起莫名的愁怅。富农分子胡孝弟有天黎明去无人处解手，见有人肩扛一袋面粉慌不择路，此人跳下地埂与胡相碰，仔细辨认原来是民兵营长、新阳公社下曲村人杨映月。熟人相见心照不宣，相视一笑各走各路。作为民兵营长当然是马列主义信徒，可是改革后杨映月人了天主教会．他几次动员胡孝弟信奉天主。杨多次纠缠，胡认真地讽刺说：你当民兵营长时不顾民工死活偷盗面粉、这样缺德的事念三辈圣经能赎罪吗？杨面红耳赤沉默无语，从此再也未提人教的事。
五十里铺水利工程虽由国库供粮，但见不到有劳动热情的场面，负责劳动管理的民兵干部也是敷衍塞责。如在表现大跃进精神的三晚夜战中、民兵营连长们在工地转悠一圈，喊叫几声后便再也不见人影。农民们各找避风的坑坑洼挂去打盹，只有五类分子不敢离开工作面、依托崖壁手扶铁铣打吨。脚下地表泊泊渗水，鞋袜湿透结冰，脚腿麻木僵直，浑身发抖，暗自垂泪，听天由命。三九天的夜晚在寒风中谁不叫苦叫冷，张家坪村妇女胡月英在几名冻得啜泣妇女的感染下嚎啕大哭起来。半夜里山谷间哭声凄厉悲凉，铁石心肠的人也忍不住放声痛哭，这哭声是民工们真正的心声。这项工程因为种种原因也半途而废了。
水利工程劳而无功，夜战整地更是荒唐可笑。1959年冬，强壮劳力去炼钢铁，为了体现大跃进精神，在平田整地中提出"白天一把锁、晚上一盏灯”的口号，并强制执行。大白天家家得锁上院门，全家动员上地。晚上提上灯笼继续苦干，满月的夜晚视线清楚，也得一人一个灯笼不得有误。某夜笔者路过新阳公社渭水边温集村农田，见到一块地里十三人一字排列整齐，有如进行军事训练的班横队，每人右手拄铁铣，左手提灯笼，一动不动地站着。我自小种过地，这样新鲜的事从未见过，出于好奇便不自觉地进前看个究竟。在灯光下见到多人闭着眼摇晃着身躯打盹，我问吸着早烟的老人这是在干什么？他先哀叹一声，接下去说："我们在大跃进啊！夜战整地哩。实际上站两小时，等到晚上十点公社干部检查后，大家就熄灯回家了。”我环顾四周，见到周围山坡村子田野处是一串串灯光，排列整齐，纹丝不动，真是难得一见的奇妙景观。我有意等到晚十点的到来；果真如老人所讲，刹那间灯光全熄。据说公社干部在晚十点远距离观察各村夜战情况，根据灯笼数目上报参战人数，夜战成绩当然辉煌无比。俗话说瞎子点灯白费蜡，这儿又出个夜战点灯白费油，谁能说不是新生事物。
大跃进中有的工人不吹牛，有的干部重实际，深受群众赞扬，现以我认识的两个人作例子。＿陈贵林是秦安县云山乡陈川村人，少年时曾给本村地主陈延海家当长工放羊多年。大跃进前进人兰州某餐厅当炊事员炸油条。由于他身高一米八以上，膀阔腰圆，肤色黝黑，壮似张飞，人们叫他陈大个子。他炸的油条色泽黄亮，人口香脆，深受食客青睐。大跃进开始后上级领导为促进饮食行业运动的发展，决定由大个子介绍先进经验。并要他把一斤油炸五斤多油条讲为八斤。由一位局级干部督办此事，足见其意义之重大。而大个子自决定这件事后一直惴惴不安，因为要他说谎实在违背一贯诚实做人的原则。召开职工大会的晚上会议室高悬"先进经验交流会”横幅标语，到会职工对大跃进激情满怀，会场气氛热烈，领导对职工的精神状态非常满意。准时宣布开会，却不见会议主角陈贵林。有人高声说：他刚去了厕所。一等再等不见人影，派人去搜寻仍然杳无踪影。如此严肃而重要的会议竟然流产，在那时真是闻所未闻。领导们面面相觑，个个哭丧着脸。群众哗然，议论纷纷，陈的行为可说是严重的政治事件。随后负责人找他做思想工作，要他在职工大会上作检讨，承认错误。他是个死心眼的人，干活实打实，不会说假话。上了批判会顿时觉得头也大了心也慌了。检讨只三言两语："我不会说骗人的话，不能吹牛皮说一斤能炸八斤油条。检讨完了。”积极分子怒吼着发言："陈贵林不听党的话…他反对大跃进，…他是右倾机会主义的同伙。……。”会议主持人要陈表态，他还是说"我不会说假话。”在互相对峙中领导机智地宣布："让老陈同志好好想一下，明天继续开会。可是第二次会上大个子仍然不服软不改口，餐厅负责人出于无奈，从兄弟单位搬兵多人。决心开好第三次批判会。请来的全是女将，声音宏亮，情绪激昂，理论水平高，发言中句句话切中陈违反大跃进精神要害。有位女将跳到大个子面前厉声责问"为什么不听党的话？”还伸着纤纤小手向陈脸上指指戳戳。大个子像座铁塔岿然而立，面不改色。细心人发现他慢慢移动那穿着特大号厚底皮鞋的脚，把钉有铁掌的后跟对准女将脚面踩去，还旋转一下。忽听女将撕心裂肺般惨叫一声，坐倒在地，脚面泊泊出血。脑筋不开窍的大个子也很快坐倒，双手捂住头说："晕了，站不稳了。”女将们抬着伤员。退出全场，职工鸦雀无声，有的捂着嘴偷偷地笑，领导阴沉着脸不知所措。……恰在这时有位局级领导传下话说：一个没文化的工人有错改了就好，不要再开会了。本单位领导乘机会下了台，不再追究发生过的事。伺工种的炊事员见到大个子都翘大拇指，暗暗佩服他不吹牛皮的品格。讲罢不吹牛的工人，再来讲重实际的干部。大跃进时笔者所在的单位兰州市煤建公司炼焦厂职工食堂，为了实现多快好省地做饭，研制了一台散饭机。它的构造相当简单，用扁钢做成平面支架，搭在锅沿上，中心轴垂直锅内，轴周镶嵌铁叶，状如电扇。马达带动中轴，扇叶飞快旋转，搅匀面糊糊，理想可谓完美。散饭机启用那天，用大红纸写出喜报："技术革新硕果出，手工做饭已过时。……”做饭时间一到，几位领导围着锅台观看散饭机功效。马达开启后锅内清水被叶轮搅得水花翻滚，锅台边笑声掌声非常热烈。随着玉米面不断撒进水里，变稠的糊糊溅向锅台，继而稠糊糊飞到人脸上衣服上。有人叫妈喊脸疼，飞奔逃跑，大伙争相离开险地。有人被地上糊糊滑倒，两手粘满面糊，哭笑不得。有人高喊快关电门！快关电门！马达停了，见到锅底残留糊糊不多，炊事员哭丧着脸清理现场。……市煤建公司经理闫学海是位资深老干部，他对散饭机的失败中肯地评论说"技术革新要精细设计，避免浪费钢材。”公司书记说这是给大跃进泼冷水。焦厂党支部赵书记更是严肃地说："这是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向党的总路线进攻，不能等闲视之。”闫很快被停职审查，并派人调查他的历史问题。通过外调人员上级知道了闫的所在单位，调任他为长庆油田党委书记。闫升官后想整倒他的人泄了气，散饭机引起的政治风波立时平息，工人们赞扬闫学海的实事求是精神。
讲了散饭机再讲一下农村大食堂的情况。大饥荒时期的农民对大食堂的伙委有个评语"省委县委不如食堂伙委”，形象地慨括了农村大食堂伙委作威作福情况。如天水市新阳乡王家村食堂伙委王卫东，盛气凌人，多次在开饭前坐在饭锅木盖上，给打饭的男女老幼训话。他的话尽可能把时间拉长，好使稀汤放冷变稠，这就是当时号召的一种增量法。他讲话的内容多次重复，离不开由猿变人讲到共产主义是天堂。由于他坐饭锅盖蔑视人们尊严，人人切齿痛恨，怒目而视，几十年后还受人唾骂。另一个伙委王XX的特点是骂人凶狠，每次开饭前骂人的用意也是实行增量法使稀变冷变稠。谁先进食堂的院内必遭痛骂："驴日的干活不积极吃饭跑人前。”谁后边来也要遭骂："驴日的吃饭还要老子等。”他骂人时必定用右手食指戳向挨骂人的眼睛。老年人怕挨骂，经常依门而立，让小娃娃在前面受辱。有位老人端着汤盆和着泪水喝汤后，闭上眼睛仰天长叹，"天啦！过去要饭的叫化子不挨骂啊！老百姓还有活路吗？”……食堂解散后全生产队的人出于仇恨，一致声言这个伙委家庭是漏划地主。上级批准群众请求，把这伙委的家庭成分由中农改为地主。男女老幼像办喜事一样涌向他家，七手八脚把一座漂亮的正房拆毁，整齐美观的院落变得破败不堪。有识之士评论说：众怒难犯，这给那些欺压百姓的不法之徒上了一堂生动的政治课。
农民们在大食堂忍受屈辱，和着泪水喝清汤的日子，伙委们天天吃着白馒头、干拌面、油饼，还有一般人想不到的美味食品。新阳乡蝤蜓咀村伙委们正吃着养面煎饼卷羊肉时，小女孩谢玉兰爬到近前，面对伙委口角流涎，忽然间躺倒闭上眼睛。她的母亲抱起皮包骨头的女儿向山间沟壑缓慢地走去，不时低头看看，泪水滴在孩子脸上。忽然发现女儿手指在微微活动，她毫不迟移地抱着急步回家。……四十年后谢玉兰回忆往事，仍然忍不住流泪。那时新阳乡农民找代食品榆叶、榆钱、榆树皮、槐花、槐叶、柳芽、灰灰菜、麻耳菜、苦苦菜、苜蓿叶、嫩草根，凡是可人口的植物叶茎被一扫而光。吃了洋芋叶茎会中毒发肿，但人们还是冒死掺和着吃。实在无法可想，很多人把用了二三十年的枕头开膛破肚，倒出荞皮炒干碾成粉末，用开水冲服。有人因此大便不通，用手抠掏，有人因肠梗阻在痛苦中挣扎死去。
大食堂的弊病令人不能容忍的事还有伙委们的偏袒徇私。有个时期食堂里供应黑豆、大豆、蚕豆混合粉稀汤，锅面上漂浮着豆皮，锅底下沉着豆粉。伙委手执打饭木勺；眼睛盯着面前饥民，见到自己不顺眼的或老实人，便在锅面上撇些豆皮倒进抖动着的汤盆。见到关系亲近或惹不起的人，便在锅底舀给豆粉。他们明目张胆在饭勺上变戏法、人们都说伙委的勺把子是杀人不见血的刀把子。
60年春节我去天水市凤凰乡桥子沟村看望阔别十多年的舅父温大娃。他是几次饥荒后家中幸存的一个人。青年时当兵抗日，左手伤残，人称伤兵大哥。因经济困难，终身未婚。公社化后在生产队当饲养员，人缘很好。我因母亲在民国十八年饿死．所以对舅父感情很深。当我喘着粗气翻越陡峭的凤凰山，艰难地经过溪水横流的泥泞地，急匆匆奔向他的住地时，心想一定会受到热情接待，还会饱餐一顿。可是出人意料的情况令我吃惊不已，见到舅父躺在窑洞炕上，盖着破烂不堪的棉被，深陷的眼眶内双目紧闭。听到我大声呼喊后他慢慢睁开眼睛，微微苦笑着说："啊！ 来见一面就好。我起不来；没东西招待你。地上那些柴棒棒就是十天的口粮。”我低头看见了六个玉米柴棒棒。他闭着眼睛又说："山路难走，快回去！”我忍着泪水对着他耳朵说："带来了凭购物本买的一条肥皂留下用吧！”他轻声说："没有用了拿回吧！”正在这时来了一位身体壮实的中年妇女，说是生产队长家的人，要用洋芋换肥皂，我点头同意。她拿不大的两个熟洋芋，我摇醒舅父让他慢慢吃一个，自己也吃了一个。当时心想不吃东西那几十里山路难回，不曾想到留给舅父也许可以延长他两三天性命，至今我仍对此懊悔自责。
农民找代食品是为了充饥，城市食堂有供应粮，用代食品的原因大多是响应政治号召，如市煤建公司炼焦厂的小球藻代食品便是典型事例。这个厂培育的小球藻成绩卓著，闻名全市，各单位前来参观取经者络绎不绝。来人都细心观察，聆听负责人根据生物学理论的讲解。在一间小屋内的几口大陶瓷水缸中盛满淘米水，炉火熊熊燃烧，在高温下水面不断冒着气泡，有的缸面上漂浮着星星点点的绿色藻团。讲解者得意洋洋，参观者不时提问。在响应生产代食品号召的高潮中，办伙食的干部谁也不愿落后，可是大多单位生产小球藻劳而无功，对此颇感困惑。那时我在积肥组为大办农业拾粪，同组几人在夜晚轮流看守肥料，防止附近农民偷粪。某晚深夜值班的人民银行锻炼干部叶纯来对我说：食堂的张xx师傅偷了一铁簸箕大粪。我心想食堂炊事员没有积肥任务，偷大粪有点蹊跷，当把这事与小球藻连系起来时不禁恍然大悟，便对老叶说：他拿的不多，不要对别人讲。…过后食堂曾挂牌公布免费供应小球藻人造肉汤，听说味道可口，但我压抑着食欲未能享用。其实有机肥料生厂的食品现在称之为无公害食品，那时我的思想认识还很落后。
炊事人员肥头大耳，红光满面，那是理所当然的事，而有人私下高价出售偷盗的食堂用粮何异图财害命。生产代食品小球藻的食堂管理员孙好元因贪污面粉几千斤被七里河区人民法院判徒刑八年。案情揭露后群情激愤，同声谴责。
有人贪污粮食，有人饥饿死亡，这现象并存于大饥荒时期，怎不令人忧愤。死人的事在这焦厂地区内经常见到，该厂位于七里河区五星坪山坡下的山水沟岸边的五百米长的平地上，一字排开建有十三座土法炼焦炉，烈火熊熊日夜不熄。1959年冬，这儿吸引来不少逃荒的饥民在火炉边取暖。男女老幼饥民中时有病人出现，区防疫站的工作细致周到，经常见到两位白衣天使背着药箱和听诊器来为饥民送医送药，义务诊病。一次见到女医生向烤火的一位少年和两位中年妇女发感冒药，奇怪的是三人无一个肯伸手接药。少年毫无表情，妇女掩面啜泣。医生劝说几句，三人还是摇头不要。第二天清早那少年上身斜着紧靠土坡，直立的两腿精光，裤子堆在脚跟，看得出是在靠着山坡解手时无力提起裤子而死的。与此同时见到山水沟内躺着一女童尸体，不知为什么颜面竟被人炉火熊熊燃烧，在高温下水面不断冒着气泡，有的缸面上漂浮着星星点点的绿色藻团。讲解者得意洋洋，参观者不时提问。…在响应生产代食品号召的高潮中，办伙食的干部谁也不愿落后，可是大多单位生产小球藻劳而无功，对此颇感困惑。那时我在积肥组为大办农业拾粪，同组几人在夜晚轮流看守肥料，防止附近农民偷粪。某晚深夜值班的人民银行锻炼干部叶纯来对我说：食堂的张xx师傅偷了一铁簸箕大粪。我心想食堂炊事员没有积肥任务，偷大粪有点蹊跷，当把这事与小球藻连系起来时不禁恍然大悟，便对老叶说：他拿的不多，不要对别人讲。…过后食堂曾挂牌公布免费供应小球藻人造肉汤，听说味道可口，但我压抑着食欲未能享用。其实有机肥料生厂的食品现在称之为无公害食品，那时我的思想认识还很落后。
炊事人员肥头大耳，红光满面，那是理所当然的事，而有人私下高价出售偷盗的食堂用粮何异图财害命。生产代食品小球藻的食堂管理员孙好元因贪污面粉几千斤被七里河区人民法院判徒刑八年。案情揭露后群情激愤，同声谴责。
有人贪污粮食，有人饥饿死亡，这现象并存于大饥荒时期，怎不令人忧愤。死人的事在这焦厂地区内经常见到，该厂位于七里河区五星坪山坡下的山水沟岸边的五百米长的平地上，一字排开建有十三座土法炼焦炉，烈火熊熊日夜不熄。1959年冬，这儿吸引来不少逃荒的饥民在火炉边取暖。男女老幼饥民中时有病人出现，区防疫站的工作细致周到，经常见到两位白衣天使背着药箱和听诊器来为饥民送医送药，义务诊病。一次见到女医生向烤火的一位少年和两位中年妇女发感冒药，奇怪的是三人无一个肯伸手接药。少年毫无表情，妇女掩面啜泣。医生劝说几句，三人还是摇头不要。第二天清早那少年上身斜着紧靠土坡，直立的两腿精光，裤子堆在脚跟，看得出是在靠着山坡解手时无力提起裤子而死的。与此同时见到山水沟内躺着一女童尸体，不知为什么颜面竟被人用石块砸得血肉模糊，渗不忍睹。笔者提一下她的不幸是对死难者沉痛哀悼，对施暴者无比愤怒。再提一下两个蓬头垢面的青年人，骨瘦如柴。像是在黎明前偷来了两只鸡，毛未拔光便在火上烘烤，一边烤一边用劲撕着吃，满口是血，形象骇人。由于牙齿锋利，不多时把鸡吃得精光。带血的骨头撇满地上，狼藉不堪。人非食肉动物，饥饿折磨下的肠胃怎能适应狼吞虎咽下的生肉。时间不长这两个青年人扭屈着肢体死在炉火边。据目击者谈二人死前两手捂肚子满地打滚，惨叫不止，内行人说肯定是胃穿孔而死。在这儿每天能见到流民尸体，随时掩埋在水沟内。有晚我同炼焦工程师姬祥值夜班，焦厂民兵连长葛纪兰掩埋尸体后拎着一件崭新的皮衣说：这么好的货最少也值我们半年工资。……我对皮货是外行，没有插话，只是想到在大饥荒中多少人发了死人财？有谁把成千上万死人的财产上交国库？对此未见有人评说，但那些发过饥荒财的人不该们心自问吗？
改革开放后滨河路有过花儿歌手联唱给游人助兴，歌词多赞颂改革开放以来人民的幸福生活，闻者无不驻足欣赏，兰州电视台曾二次播放现场录相。这群民间男女歌手的领头人及歌词创作者就是兰州市饮食公司退休干部席明。他是平凉城内西大街人，其父原以拣破烂为生。但人穷志不穷，供儿子上了平凉中学。初中成绩优异，免试升人高中。1949年6月来兰州报考兰大，住在该校学生张思孔房间在床下睡地铺，张在每天开饭时偷拿几个馒头藏在袖筒里带回给他吃。七月间考试，以优异成绩考人兰大英语系。毕业后曾在省委党校、省团校、市财贸千校当教员。后因在十四岁时加人过三青团被定为历史反革命。1959年深秋某日在张掖路见到他面色蜡黄浮肿，扶着墙寸步而行，我问有什么病？他先叹口气后回答："今年去市政公司五类分子组成的生产队劳动，在阿干镇修建柏油马路。自已在工人小队长王坦之领导下劳动。干重劳的活吃28斤干部粮，每顿开饭在同一个窗口见到工人领的玉米面发糕比五类分子的块儿大的多。同样千活两样对待，实在委屈啊！每天饿得头晕眼花，拉着运土的架子车走着走着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眼冒金星，腿痛钻心，几经挣扎，站不起来。外号阎王的小队长怒气冲冲地骂道：‘你这狗日的装死啊！’王坦之队长默默无语，同队的右派分子兰州八中教员刘国顺扶起我后说：‘席明有病，我来拉车换他去装土！’阎王骂道：‘他们这些阶级敌人串通一气搞破坏，绝不许可。’当晚的学习会上还批判了刘国顺宣扬人性论。”席明最后说："昨天见到本单位拉萝卜的汽车在路边丢下不少萝卜叶，我拾了几片装在布兜里，活阎王看见后夺走了布兜，还狠狠踢我几脚，今天腿还疼得走不成，唉，什么也不必说了。”……几天后听说他那天回到家里进了屋门便急着抓生玉米面吃了几口，引起严重肠炎。……因久治不愈，市政公司把他的组织关系转向街道，成了无业群众。……几片萝卜叶竟使国家培养的一个大学生遭受如此苦难，谁不悲伤！
困难时期有的千部违犯粮食供应政策，凭主观意志办事，造成不良后果。如兰州市卫生学校的教员们二两粮可吃一碗稠面条，而学员们二两粮则喝一碗稀糊糊。糊糊汤还采用冷却增量法，自欺欺人。医士班二年级学员姚存正每顿先喝一碗加盐蒸锅水，把胃填充大半后再吃饭。有次他从垃圾中拣来洋芋皮煮了喝下，上吐下泻，病倒几天，终于挥泪忍痛中途辍学。本来31斤的粮不会挨俄，但校方节约粮食办农场。以粮换羊饲养，最后不知羊归何处。学员俄着肚子，无不向家中求援。
笔者内子那时在该校医士班学习，终日饥肠辘辘，星期天回家总想一饱口福。有天借了一张吃饭介绍信，拿着二两粮票，我陪伴去了食堂。进得食堂后很快占据一个座位，她排队等待开票售饭。少顷食客站满食堂争占座位，一位男青年很快脚踩我那板凳横档，表示他已占有。售饭开始后内子小心翼翼地双手端着一小碗素面条，虽不见油花但飘着几片翠绿菜真十分诱人，我望面垂涎，她将要举起筷子，蓦地一双手指交叉伸入碗中，像笊篱那样把面条捞得一丝不剩，面对半碗清汤内子呆若木鸡，面色苍白，显然受惊不小。抬头见到一位瘦弱青年双手捧着面条，腮帮子鼓起蠕动着。踩凳子那人厉声呵斥，我摆手说不要责怪。拉起还在发呆的内子，心情沉重地离开食堂，这时她才理智地说：那人比我更饿啊！我应声说：司空见惯的事有什么可怕。那人不甘心饿死，鼓起勇气争夺食物，表现出强烈的求生欲望，这是人的天性；不责备他是恻隐之心，是同情心。人如果丧失同情心，社会精神文明将会荡然无存。此时我思绪繁乱，想到老家刚饿死一个小娃娃，家父浮肿得手指不能屈伸，写了四句话以记下思想活动情况："目击流民苦，默思亲人饥。仰天降甘霖，解民倒悬急。”食堂里出现争座位，那是因为去买饭的人多，而营业时间短，所以形成紧张气氛。食堂每天供应多少有一定限量，因为合作食堂每月凭粮本购面和油，国营食堂每月按计划营业。如果敞开供应定会出现售完后的停业现象，必然造成从业工员吃饭困难。食堂还有一个隐忧那就是有人来白吃，如有一位姓杨的商店领导，不停地到下属几个食堂检查工作，有次在月底去了一个食堂，说要看烩面片质量如何。食堂有面无油，急得主任团团转，厨师急中生智，狠劲刮下柑水桶壁陈年油垢，熬成稀汤，倒进刚出锅的面片里拌匀，双手捧到领导面前。杨领导吃得津津有味，伸出舌头舔着嘴边汤水，笑容可掬地评价说："工作搞的不错！”
魏青莲是兰医二院的资深护士，她说"六零年有次上街吃面条被抢，惊吓得出一身冷汗，因为决心解馋，花四元买一块议价点心，老伴紧紧攥在手心防抢，在张掖路人行道上，背后一个小伙子旋风似地擦身而过，用劲抠夺点心，因为早有戒心，仅被去一边。我又紧张起来，老伴若无其事地说：这情况时时发生有什么可怕的。”她还说那时泌尿科31床的女病人带着三个月的小娃娃，因为没饭吃所以缺奶，大人小孩都在饥火烧肠中嗷嗷待哺。她的丈夫整天上街找食物，有时在磁碗里装点饭菜残渣，有时带几根熟面条。有次见他面部青肿，很明显是在抢夺食物时挨了打，自己却说是不小心摔倒碰伤的。有次他从垃圾里拣回几块带鱼头煮成汤，亲自尝了一口，没咽下便吐了出来。护理人员看在眼里，哀伤在心头。魏青莲为这事寝食不安，向病区卫生员张兰英建议，在病人开饭时想办法给可怜的母亲留一点；又叮嘱病人的丈夫帮卫生员干点活。……孩子有奶吃后不再啼哭，病人平安出院后医护人员也舒展了愁眉。困难时期普通群众中存在的同情心是多么宝贵的精神财富啊！有同情心的人才会有为人民服务的思想这是任何人不会怀疑的。
1960年前后大饥荒社会现象是复杂的，不能只用饥饿一词概括。某些干部伙委们吃白馍、干拌面条、炸油饼、煎荞面饼卷羊肉，而农民喝稀汤，冒着中毒危险吃洋芋叶，不怕肠梗阻吃荞皮，……还要在开饭时遭无端辱骂，强压心中怒火看着伙委偏祖拘私，流泪忍着伙委坐饭锅侮辱人的尊严，还要遭受频繁搜身搜粮的骚扰。赵应祥偷一棒玉米遭捆绑毒打还"炒豆子”。魏增寿偷一棒玉米畏罪上吊自杀。温大娃吃玉米干柴棒毙命。麻元才儿子无口粮去水利工地而自缢身亡。赵小全无意撞上驴头被打耳光。席明拾几片萝卜叶遭打。胡月英等妇女在水地工地夜战中冻得嚎陶大哭。假工厂浪费人力。假夜战平地白费人力灯油。伙管员孙好元贪污食堂面粉几千斤。民兵营长杨映月盗窃水利工地口粮一袋。干部麻狼掠夺岳广荣艺术珍品。生产小队长胡元祥诬陷胡留彦抢夺土改果实致使神经失常自杀……，他还私藏大量面粉。那时的丑事、怪事、惨事层出不穷，群众的痛苦也难以说完，所以说六十年代的饥荒不能只用挨饿一词概括。但我们从文中所述也看出了光明的一面，看到了正反两方面的针锋相对较量。陈大个子在高压下坚强不屈，拒绝吹牛，给"假大空”丑恶现象以沉重打击，群众暗自窃喜，表明人心向背。郭老先生幽默机智的运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方式斗败了政治挑衅者，可见暴徒们心灵的空虚与胆怯。更令人钦佩的是文学大师霍松林敢于在万马齐暗的政治气氛中不顾个人安危，以诗文为民请命，表达了优国优民的高尚情操。在那年月他们几位敢于冒很大风险表明自己的正确观点，那是多么难得！我谨向正直高尚的人们表达崇高敬意！ 附注：永登县龙泉中学王老师在打麻雀时目睹鸟雀飞落火车厢顶逃命，其中有一只锦鸡。
附注：永登县龙泉中学王老师在打麻雀时目睹鸟雀飞落火车厢顶逃命，其中有一只锦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