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消雪霁,此刻的毛乌素沙漠如同一个闹腾了大半夜终于安然入睡的婴儿,显得那么地恬淡与宁静。我独自一人漫步在无边无际的皑皑白雪中,享受着这份静谧的味道和孤雅的乐趣。这是今年早春第一次上工地,沿途的钻井队封存了一个冬天的设备,仍然被积雪覆盖着。对于常年奋战在苏里格气田的石油人来说,刚刚过去的冬天就是和家人团聚的季节。没有钻井机械的轰鸣,没有石油人忙碌的身影,整个毛乌素仍在酣睡。
吃腻了羊圈里的干草,羊群三三两两地在雪地里觅食,它们用前腿刨开雪层,寻找那为数不多的鲜叶。经过几十年的治理,毛乌素沙漠越来越“名不副实”了。我的脚下就是一片水草丰茂的草滩地,而此时的她,却将自己绰约多姿的风采,隐藏在了厚厚的雪层下。
那是一个清明雨上,第一次跟着师傅来到这里。一场蒙蒙春雨刚把沉睡了一个冬天的大漠唤醒,叮叮咚咚,那绿洲融化的声音,那土地解冻的声音,似乎就是她睡醒后愉快哼唱的小调,抽着嫩芽的青草涌出地面,蔓延出无边的绿意。
已在毛乌素征战了十五年的师傅就要退休了,他恋恋不舍地指着眼前的景色给我一一讲解:“你看,绿洲里的那群大雁应该就是去年秋天我们建集气站的时候看到的那群;还有湖边的野花,我刚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后来在网上查过很多次,才知道是格桑花;还有……”在师傅看来,毛乌素的春天能给人一种生机勃勃、万物复苏的感觉,这在一年四季都能看到绿色的四川是体会不到的。
作为最早到苏里格气田搞开发的石油人,师傅已经习惯了像候鸟一样生活。天冷了就回四川冬休,天暖了又来这里开启一年的征程。十五年的光阴,应早已将毛乌素升华为他的第二个故乡了吧。
“无声来物表,一色共天涯。”和五颜六色的春天比起来,此时的我,更像是行走在一幅被打翻的白色颜料盘所渲染的图画里,天地之间一片苍茫。视野中,只剩下一座座被积雪覆盖的大沙丘那连绵起伏的线条。
我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兴致勃勃地登上了最高点,俯瞰四周。远处的处理厂外,那片早被北风吹得光秃秃的沙柳,如今又开满了束束“银花”,如同一首首写满了草木荣枯、寒暑轮替的诗,将枝条压得沉甸甸的。
苏里格气田大开发这十几年,它们都见证了些什么?搬进搬出的钻井队、平地而起的处理厂、天为被地作床的石油人、“苦干实干,三老四严”的精神传承……此刻,沙柳们“郁郁成荫”的身影,让我仿佛又置身于那个火热的7月。
流金铄石的骄阳,把地面上的每一颗沙砾都晒得滚烫。那片沙柳下的荫凉,是烈日唯一肆虐不到的地方。处理厂内的工程建设,已如火如荼地进行了一周。
午饭后,沙柳下密密麻麻地躺满了人,像是洪水中的一座避难孤岛。我勉强挤在荫凉的边缘,刚坐下,身边的施工人员早就鼾声一片。连续两天只休息了5个小时的我,也抵挡不住阵阵袭来的困意,抱着膝盖就睡了过去。不到一会儿,又满头大汗地醒来。
我曾好奇他们为什么能睡得这么香,焊工老张却说他在毛乌素沙漠里度过了七个夏天,早就习惯了。一张破帆布,一片干燥的沙地,几棵枝繁叶茂的树木,就能休息一个中午,这可比四川那闷热且多蚊虫的中午好睡多了。
老张说这话时,那一脸认真的表情似乎又浮现在我眼前,那片沙柳下,仿佛还残留着他们的足迹,从不曾被风雪掩埋……
走下沙丘,处理厂的背后是蒙古人布和大叔的家。此时的布和大叔正在清扫着院落里的积雪,他也看到了我,向我招着手,示意我去他家坐坐。我摘掉手套,跺了跺靴子上的残雪,走进了暖气十足的屋内。
习惯了大冬天在宿舍穿着短袖赏雪的我,回到四川每每被冻得不想出被窝。正感慨着,其木格大婶递过来一杯滚烫的羊奶茶。我吹了吹杯口的热气,浅浅地酌了一口,羊奶香带着暖意,从心头流向四肢百骸,曾经让我敬而远之的腥膻味,似乎早已淡然于岁月之中。
第一次喝羊奶茶,还是在一次秋季那达慕大会。9月初的毛乌素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候,丰茂的水草、散落其间的牛羊、初显金黄的草场与落日天际融为一体。
校场上,身手矫健的骑士、盛装打扮的妇女、欢呼叫好的观众,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好客的蒙古人将我们引进了毡房,以充满敬意的姿势,献上一杯羊奶茶。我满心戒备地嘬了一小口,预料之中的腥膻味让我皱起了眉头,主人豪爽地大笑着为我换上了水果。
席间,手扒羊肉、牛大骨、马奶酒……我被灌得酩酊大醉,歪在这夕阳斜照的毡房里。半梦半醒间,我仿佛看到天上结阵南飞的大雁,看到家中的父母妻儿。我又模糊地听到主人和同事的对话声:“这里就是你们石油人的家。”而同事的笑声也显得那么惬意安详。
布和大叔的轻呼,把我云游天外的思绪拉了回来。厨房里,其木格大婶炖羊肉的香味正扑鼻而来;窗户外,整个毛乌素沙漠在厚厚的雪层下睡意正酣。这一切似乎都那么熟悉自然。布和轻轻地说:“这场雪下完就该回暖了。”我喝了一口羊奶茶,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是啊!沉睡了一个冬天的钻机马上又会兴奋地轰鸣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