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人区,无人喝彩高原藏羚羊可可西里阿尔金山

你看过《可可西里》吗?我问。

怕看。有时会一个人静静地看。杨松涛说。

这名新疆巴州若羌县公安局警察,在若羌无人区驻守了33年, 若羌和可可西里之间就隔着一座阿尔金山。

知道他,缘起公安部一位老领导,他提起在新疆检查工作时,在阿尔金山高原上曾碰到的一名警察,“年纪轻轻,手像树皮一样干燥”,是杨松涛留存在老领导记忆里的印象。

若羌县,是我国面积最大的县,面积有202298平方公里,相当于两个浙江省那么大。

境内的阿尔金山自然保护区,则是中国四大无人区之一(四大无人区:罗布泊无人区、羌塘无人区、可可西里无人区、阿尔金无人区),平均海拔4500米,面积约为4.5万平方公里,它是我国最大的一个高山自然保护区,保存着完好的原始高原生态类型。保护区内生物物种丰富,有着“野生动物基因库”的美称,是野生动物的天堂,被称为“东方的肯尼亚”。

在青藏高原的阿尔金山上,刚下过今年的第一场雪。(黄蓉摄)

那里,美丽与死亡同在。

那里,杨松涛和他的队友们一直坚守在这片千里无人烟的“绝境 ”中。

杨松涛,是若羌县公安局党委副书记兼依吞布拉克检查站站长。

︱上篇:

穿越茫茫大漠寻找一束微弱的光

依吞布拉克检查站办公区(黄蓉摄)

蓝天碧日,小山坡上,一幢办公楼外墙面悬挂的标语格外醒目:海拔高,境界更高。

这就是依吞布拉克公安检查站。办公楼的窗外是一座黑黢黢的小山,山的另一边,就是闻名的罗布泊无人区。

检查站在若羌县315国道1285公里处,是青海、新疆、西藏三省区交界,是出入新疆的咽喉要道。

杨松涛站在阳光下,瘦瘦的,近视眼镜后面看不清真实的长相,因为他实在是太黑了。

当我第一次真正握着他那双传说中的树皮般粗糙的大手,忽然有种恍惚,仿佛穿越到这片平行世界中来了。

很自然的,我们谈起了《可可西里》。“当时有一部分镜头还是在我们这儿取的镜头”,杨松涛淡淡地说,仿佛在讲一个遥远的故事, 但这个故事又真真切切地进入过他的生命。

九十年代初,杨松涛刚入警,还是个20岁年轻小伙。

阿尔金山,和可可西里一样,是藏羚羊生活的区域,绵软的毛绒,被称为“软黄金”。

上世纪90年代,每千克生绒价格高达1700多美元,当时,羊皮的价格卖到三四百元一张。

贪婪的盗猎者涌入。他们进入藏羚羊栖息地,猎杀它们,他们剥皮取绒,却把尸体残忍地抛弃,那些沾满罪恶的羊绒辗转被卖到国际市场上,藏羚羊的悲剧就这样不断上演。

高原上的精灵,这里是它们最后的家园。(杨松涛摄)

彼时,暴利之下,高原大地满目疮痍,藏羚羊数量从20余万只锐减至不足2万只。仅阿尔金山保护区藏羚羊数量锐减,1989年有100多万只,到1998年,锐减到0.67万-1.38万只。

像电影《可可西里》和盗猎者的阻击战,杨松涛经历过十几次,规模有大有小。

1996年,杨松涛和3名战友巡逻,转过一个山坡,和一大群盗猎者狭路相逢。“一条沟里边全是剥完皮子的藏羚羊尸体”,触目惊心。

“对方团伙几十个人,拿着枪”,而杨松涛他们这边只有4个人,一把半自动步枪,13发子弹,和一把五四手枪,9发子弹。

这是一场必须赢的敌我较量。

杨松涛和队友站起身,拿着枪冲进他们队伍,冲散他们。

砰砰,子弹迸发,双方对射。

“当时分析尽管他们人数众多,但其中也有分工,只有带头的人才想要跟我们对抗到底的,而那些剥皮的、开车的当助手的都是工人角色,他们不会也没有必要跟我们直接对抗。”

结果,杨松涛他们把领头的3人控制,果然其他人不敢反抗。一数,72个人, 27支枪,子弹3万多发。

在高原的最空旷处,有杨松涛和战友们并肩守护的岁月。

因为当时通讯不发达,3个人留下看守这些盗猎者,其中一人迅速赶回县城请求支援。

足足等待了一天一夜。支援力量赶到,大家又马不停蹄分三次押送回县城。 4天4夜,杨松涛他们几乎一刻也没合过眼。

但成绩带走了所有的疲惫,2700多张藏羚羊皮被缴获,是当地警方一次性缴获藏羚羊皮毛最多的。

随着藏羚羊分布区反盗猎工作力度的加大,武装盗猎藏羚羊案明显减少。

经过40多年的努力,如今阿尔金山自然保护区内的藏羚羊数量从最少时的5千余只增加到了现在的6万多只。

沉重的一页终于翻了过去。

阿尔金山的无人区,就像是另一个平行世界。(杨松涛摄)

寒来暑往,阿尔金山雪山高原上草木更迭,默默地注视着杨松涛他们。

这里有着世界最错综交杂的面貌,这里也有着一条“死亡谷”。

阿尔金山自然保护区东部的东昆仑山与祁曼塔格山的两山对峙之间,有个著名的那棱格勒谷,是一段长约100多公里的谷地,那里雨量充沛,气候湿润,牧草茂密,大小湖泊星罗棋布。

谁能想到这里竟被人称为 “死亡谷”呢?

在那,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当地牧羊人宁愿让牛羊因没有肥草吃而饿死在戈壁滩上,也不敢让它们进入那棱格勒谷。因为必死无疑。

1998年5月,经科考人员在那棱格勒谷地解开了死亡谷之谜:谷地里磁异常,有大面积强磁性玄武岩外,还有大大小小30多个磁铁矿脉及石英岩体。在电磁效应下,云层中的电荷受作用,导致云层放电,使这里成为多雷区。而进入谷地的人或动物容易遭无处躲藏的雷击而死。

2012年中央电视台报道那次救援行动

杨松涛曾和战友老丛在那冒死营救。这段经历,当时央视一档节目做了记录。

这个地方,从9月中旬开始飞雪弥漫,冰雪期长达9个月。事发时,已经是一片皑皑大雪。

当时通讯条件没有现在发达,求助信息所称的地点只有经纬度,没有任何标志性可供识别的事物。

根据经验判断,距离当地一座煤矿以东100公里左右的地方,事发前一天,又下了雪,遮住了地貌。

这是一段不能往深里想的记忆。

老丛、杨松涛和消防人员开车翻山,厚雪模糊了陡峭的山的轮廓,当他们爬上一个大约有60°的山坡时,车往下滑,从车窗往外看,那是个悬崖。

到河谷时,发现离所称的位置近了,但不见车。路面上有些车辙印,寻过去,车内只有两个人。

其他的9个人呢?

杨松涛他们决定简装前行,他们脱下厚重的大衣、卸下装备,只带上用水徒步搜救,他们只有一个目标:“天黑前把人必须找到”。

方圆都只露着石头,翻过悬崖还是山,他们一度怀疑是不是方向搞错了。

继续前行6公里之后,河道里面看到了一只矿泉水瓶和食品包装袋……

下午14点左右,沿途不是薄冰就是冰冷的雪水,趟过去,一米深的雪水没到膝盖以上,就这样在水里走了两个多小时,大家体力受不了了,坐下来掏出馕饼,咬了一口舍不得多吃,“因为前面还有9个人等着吃。”

“一线希望,百倍努力”,继续往前搜寻了17公里,他们听到微弱的回应。

一位获救者说当时他们被困的人跳起来,“有救了!”

最振奋人心的一刻,被困人员得救了。

找到了人,杨松涛他们就地给被困者搭起帐篷,让被困者睡在帐篷里,而杨松涛他们露宿了一夜,捡点树枝烤烤火。

第二天,他们带被困者离开,老丛的脚在搜寻时受了伤,剧烈地疼,回去的每一步都很艰难,他把受伤的脚泡在雪水中走着,想减轻摩擦带来的疼痛。

杨松涛陪着他,说:老丛,不走不行啊。老丛叹口气说: 不走没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场生死营救历经50小时,在10月17日晚上11点,在巴州公安局祁曼分局公安民警、若羌县消防大队消防官兵共同努力下,11名获救人员回到县城。

回到县城的第二天,老丛住院了。

每一次救援细节,都刻骨铭心。(杨松涛摄)

每年,大型救援至少有十几次,每一次都是生死之交,每一次都是一场无人喝彩的胜利。

见证的只有茫茫黑夜或皑皑白雪,只有呼啸的寒风,只有获救的幸存者。

都说踏雪有痕,但杨松涛他们的救援,不是简单的循迹而寻,因为找着找着,足迹、车辙就了无踪影。

那次救援,并不是杨松涛第一次找不到车辙印。

杨松涛带着救援小组到了迷路地点,经过寻找并没有发现迷路车辆。凭借多年的经验,他们又沿着依稀可见的车轮印开始寻找,由于山区下着雪,很快车轮痕迹也没了。

在阿尔金山行车,处处都会有陷阱。

已是黑夜降临,他们在迷路地点再次扩大搜寻范围。沿着路走,右侧是河床无法通行,迷路车辆可能从左侧岔道走,范围越来越大,延伸了2000平方公里外,还是一无所获。

十几个小时过去了,夜越来越深,杨松涛和他的战友们一遍又一遍地来回巡查,好几次也迷失了方向,途中又相继陷车了3次。

终于,隐隐约约,有个小灯光在那一闪一闪。

探险者的车陷入了沼泽地。

此时是失联第五天了,吃的都已经没有了,车内的人已奄奄一息,其中一人打着手电,那微弱的光,是盼望。

人找到了,但陷入沼泽的车怎么办?

车陷太深,拖绳根本不起作用。

杨松涛他们又从一公里以外的地方拿编织袋子背来石头,一趟又一趟,背了一天一夜,用石头一点点垫在车子下面,等于在车身下铺了条路。

有的时候,深陷淤泥的汽车底盘拖拉也无济于事。

阿尔金山在没有进入漫天飞雪的9月前,是连绵的雨季。

他们跳下车,被水流冲出100多米,艰难爬上岸,找了一辆被遗弃的损坏皮卡车,作为临时避难所。

每一次救援就没容易过,但那次是特别难的一次。

持续多日的大雨大风等极端天气,让原本崎岖的山路更加难以前行。

每一次前行,都在突围。每一段路,都有沼泽。

杨松涛在日常是不起眼的,但每个救援战场就是他的高光时刻,犹如定海神针。

这是杨松涛、这个大漠中经验丰富的救援专家,20多年的救援经历中最为艰难的一次。他至今回忆起来也是心有余悸:“连我心里都发毛了,陷车陷得自己都绝望了”。

当时,去的4辆救援车都趴下了。杨松涛自己也差点成了等待救援的对象。

“陷车的沼泽旁边有一小水沟,我想只要车能趟到水沟里,水沟里有裸露的石头,车子就能盘动它。我硬着头皮一脚油门干到底,靠惯性,慢慢的,把汽车在50厘米深的淤泥里,往边上一点点地挪。汽车一头扎下去后,进小水沟里边一个轮子使上劲,我就顺着水沟下去,停在一个合适位置,这样至少让我的车活了,我再以车为支点,一点点把别的车用绞盘攥出来。”

26次陷车、11次迷路,4台救援车辆最后仅有2辆抵达,但在8月13日晚上11点,距离报警27小时后,他们最终在黑夜中,看到了那辆废弃的皮卡车。

被困的人眼里生出闪烁的光。从他们嘴里才知道,此前家属愿意拿出30万元找了几个户外救援队,但都不愿意,因为大概率是有去无回。

此次救援历时55小时,往返900公里,其中三分之二的路,他们在洪水、泥泞与沼泽中行进。

但一个信念仿佛照见他们的来时路:“我们自己就是最后的力量。”

每一次出发,都有一种对不确定性结果的恐惧。(杨松涛摄)

茫茫大漠不像城市道路有方向、有路标,一次成功的救援需要精准的定位,这也是救援最基本的。

但往往,因为信号问题,定位往往不准。杨松涛他们接到的报警中,最远的一次偏离报警的位置有130公里。

及时得到救助的国外探险人员

杨松涛接到电话已是凌晨零点,他们急赶慢赶赶了17个小时的路到了报警地点,没人,雪地上画着sos和箭头。幸好对这一带地势熟悉,最后,杨松涛他们在一处山坡后找到了他们,事实上,最后找到的位置偏离报警点有25公里之远。

从2012年检查站成立到目前为止,12年里,凡是接到被困者求助的报警,每一次,最后都成功找到了,杨松涛他们没失手过,更关键的是,每一名被救的人都还活着。

但杨松涛觉得,有时候的救援即使对地形再熟悉,即使救援的每一步都做到,最后的成功还是取决于运气。

这是一种大自然给的幸运,给救援的人,也给被救的人。

遥望旷远寂寥的天地,人的格局会豁然开朗。

杨松涛是边疆二代。

他的祖籍在河南漯河,他从小生活在这里,也是和家庭有关。

因为家里穷,爷爷辗转到青海湖边上一个养路段当工人。也因为家里困难,还是少年的杨松涛父亲被爷爷“赶”出家里,杨松涛的父亲读完了初中,爷爷是逼着他不要困在原地,出去闯荡闯荡,拼出一片天地。

六十年代,杨松涛的父母到这里。他的母亲也是河南人。

杨松涛说自己父亲写一手好字,后来70年代末来到若羌,到中学去当老师教数学。

他的记忆中,母亲很慈悲,很容易动感情,看到别人处境困难就掉泪的那种。“母亲总是教育我们,多吃点亏,少说点话,安分守己。”

杨松涛有个弟弟,小时候,一家四口人,全靠父亲一点工资撑着家,杨松涛记得自己小时候帮家里喂猪的事,“到了夏天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先背着筐子出去给猪割草去。”

从这样家庭走出来的孩子,对苦难,会更容易共情些,“父母亲灌输一种思想,要有同情心,本身我们就已经社会就是最底层了,没有任何优越性可谈。”

也许是这种成长经历,让杨松涛能吃苦,对人生,对命运产生了无常,也多了很多的悲悯。他总记得母亲说过,帮助一次别人就是积一次福德。

最近几年,杨松涛感觉自己有点体力不支,这些年在高原上身体透支非常的厉害。去年一月,他去体检,医生说他的心肺功能相当于是70岁老汉。

除了出任务之外,杨松涛的最大爱好是看书看历史剧,二月河的《康熙王朝》看了12遍,《大明王朝1566》看了5遍。

他喜欢单曲循环,不厌其烦。刀郎《第一场雪》《西海情歌》,前前后后买了4张,把碟片都听得磨糙了。

大雪封山没有任务的时候,杨松涛喜欢翻阅历史书籍,边上时常陪伴的是他的小狗毛豆。

︱下篇:

每一步,都是那么真实

“看这样子,山里今天应该开始下雪了。” 代小虎说。

沿路是空旷的戈壁,两侧有大片大片的白色风车缓缓旋转,远处是朦胧的雾色。

他在依吞布拉克检查站工作了7年。是杨松涛的“孩子”之一。

杨松涛喜欢把手下称做孩子们。他比他们大二十来岁,从心理上,他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杨松涛最大的希望,是把救助生命的接力棒能好好地交给孩子们。

小虎讨厌下雪,一下雪,路就滑,容易撞车堵车,事故就多。

依吞布拉克公安检查站平均每天通过汽车5000辆左右,为进疆游客提供便民服务、为司机解决困难、救援被困群众,成了站里的头等大事。

一旦大雪封山,检查站的主要任务给堵在路上的车送食物和汽油。还有一些发生故障的车,他们还要帮着修理。

冬天进入阿尔金山,时常会遇到大雪封路的困境。

这是另一种救援。

很多时候,开不了车,都是徒步救援,身上背点水、馕,走上十多公里是家常便饭。很多被困的车里,有老人小孩,时间长了情况危急。道路堵了,全靠人背,漫天的雪又厚又大,走10分钟,他们的衣服就湿透了,风一吹,冻住了。

2015年冬天,忽降暴雪,路面上35厘米的积雪困住了来往车辆,被困车辆达1200多辆、人员2600余人。小虎他们疏通了两天两夜,才算顺利把道路上的车辆全带到安全地带。

曹攀登是副站长,西安人。2015年年底,他从中原到检查站,高原反应差点击倒他。

“你要说这不苦那是假话,但是习惯了就好了”。即便在这个海拔3200米的检查站呆惯了,但他还是会经常感到头晕、恶心、气喘。

曹攀登说,每次出任务,海拔一高,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变得话少,人也没劲,头贴着玻璃,他们慢慢地把最高地方走过去后,缓一缓,慢慢地,大家又恢复了有说有笑。

有一次,他和几个战友去海拔4700多米的山上救援,由于严重缺氧,几位民警晚上都不敢睡觉,害怕睡着后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里,一切都变得与我们普通人的日常有些不一样。

检查站的人,随身带氧气瓶是常态,“有些战士觉得挺年轻的,身体还这么好,进去了一回整头疼了。”

“不要去逞能,感觉不舒服了要吸就吸,也没有什么丢人的。”这也是杨松涛经常说的:要对大自然心怀敬畏。

在柏油马路上,车与车之间安全距离在100米200米左右,但每次他们去阿尔金山无人区救援,有条行动准则:前后车必须能相互看得到,必须前车的后视镜任何时候瞄着能看到后车,后车第一时间在视线范围就能看到前车车距在50米到100米,距离近了,安全也近了,仿佛手拉手一起前行。

我去的时候,正好遇到邹虎来检查站看以前的兄弟。

他曾是检查站的教导员,呆了七年,辞职了,现在在律师事务所,还是在这里考上了法律职业资格考试。

呆过的人,对这里又有种难舍,因为那些年的经历刻进了骨子。 大家重逢,谈的都是那些惊险救援中的共同记忆。

有一年,两个外地司机拉货经过这里,被导航误导进了无人区出不来。其中一个人因高原反应出现了肺气肿。

那个地段,海报将近4000米高。救护车无法进入,邹虎他们开着车,带着医生,连夜走了将近三个小时,导航在山里失灵,“大晚上的,路太难走了。”

找到人时,司机口吐白沫,快不行了。他们把他往身上一背,吐到身上了,他们也不在乎, 就想着快点快点,他们飞一般开着车,平安把司机送到县里,司机在ICU呆了三天,被救了回来。

“晚去一个小时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邹虎对过去念念不忘。

“这里只有平凡的坚持”。他说。“在这里,只要能坚持,在踏踏实实的坚持,静下心来坚持,这么多人的坚持加起来,坚持平凡加平凡,就变成不平凡了。”

他自己也曾是其中的一份子, 虽然如今离开了,但他说,那份经历会一直伴着他,是他人生最宝贵的财富。

做任何工作,就在于热爱,在于心甘情愿。

杨松涛经常跟手下说,每次救人,不要去想别的,把每次艰辛的征途变换成旅途。

也许,那一次次旅途的经历,一次次生命得到救助的过往,都进入了邹虎的生命吧。

检查站里的孩子都很年轻,每隔几年,杨松涛会面临告别,每次告别,杨松涛会送上祝福,他觉得,做事要心甘情愿。他不会勉强。

比如他希望引导孩子们对职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认同感,会经常说,当一个男人在这里呆上三五年,今后面对任何一个环境,没有什么事情会觉得是难的。

每个人都需要被认同、被需要,确实,一次次救援,让孩子们慢慢找到了感觉,找到了工作的价值。

有时候,他想起老领导说的一句话:你看咱们管这么大一片地方,还有啥不知足的?

“在这,有战友、一帮兄弟,还有一帮老领导”,这让他知足,让他有种踏实的感觉。

孩子们都是20岁出头的年纪,来自五湖四海,最远的在福建。为了让他们安心工作,杨松涛制定了一套适合他们的休息制度,不管是春节也好还是中秋节也罢,45天上班后可以得到15天的假期。离得最远的战士,有了这15天假期,来回一趟,也来得及了。

代小虎的家就在茫崖,隔得不算太远,采访的时候,他说自己妻子又怀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他希望是有个女儿,名字他都想好了:代安娜。

对曹登攀来说,回家更近了。从青海花土沟的机场,可以直接飞回西安。他有个快四岁的小孩,一个多月,回家抱抱孩子,看看父母,是一种有目标的期待。

检查站确实能锻炼人。没有勤杂工,没有专门的厨师,锅炉工,水暖工,也没有清洁工,这些活,每个战士轮流着做。

检查站的伙食是所有“孩子们”自己轮流下厨的手艺,味道还是不错的。(黄蓉摄)

杨松涛总用过来人的语气跟孩子们说,在这里呆三五年,你正经八百成了一个合格的男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对象也好找。因为检查站的孩子,没成家的多,因为没时间谈,很多只能靠休假回家时,见见家里张罗安排的女孩。

而这些在检查站呆过的孩子们,调出去后,一个个成为所队的中坚力量。

杨松涛制定的休假制度,只有他自己是例外。

他一年只回一次家,节假日、过年都在队里度过。孩子们说他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

杨松涛父亲退休在库尔勒,和他所在的地方,隔了300公里路。

从青年走入中年,一直顾不上家里。2019年,儿子考大学,本来想休假回去一趟陪陪儿子,没想到又遇上突发任务。他再次缺席儿子重要的人生时刻。

这是有别于城市的另一个平行世界,它一直在召唤着杨松涛。

回阿尔金山,对杨松涛来说,有点像回家。

每一步,都是那么真实,像踩在雪上,脚下的吱嘎吱嘎声。

杨松涛的生死搭档老丛

这些年,和杨松涛出生入死的伙伴,有几位已经过早地离开了。

2012年那次在“死亡谷”救援中和杨松涛搭档的老丛,叫丛建坤,当时他是若羌县公安局治安大队大队长。

俩人共事近20年,年龄相仿,爱好兴趣也很相似,彼此很投缘。

杨松涛和老丛一起几次深入阿尔金山腹地,几次濒临绝境。

2005年,他们俩一起到鲸鱼湖去执行任务。

鲸鱼湖是一个神奇的高山平湖,在昆仑山腹地,是西藏、青海和新疆三省交界处最大的一个湖泊,长42公里,宽11公里,面积340平方公里,湖面海拔高达4718米,最深处有20米。湖水与雪山冰峰相互辉映,湖的形状恰似一条横卧着的肥大鲸鱼,头东尾西,所以被称为“鲸鱼湖”。

在距离目的地还有90公里时,杨松涛他们的小吉普车坏了。

一开始,他们等救援,在车里等了一夜,第二天醒来,发现车门都打不开了。

温度在零下30摄氏度,他们面临的选择都是死亡,是饿死还是冻死?

一天两夜后,他们揣了半个馕,拿了支冲锋枪开始往外走。

接受酷寒和高原稀薄空气的磨练,身体屡遭伤病的痛楚,坚守是他多年来唯一的选择。

漫天大雪封住了眼睛,但他们还是尽量睁大了眼,因为一旦偏离方向,错过无异于直接走向死亡。

天气变得越来越恶劣,脚底下的白雪由软变硬,结成厚厚的冰凌,每走一步都要粘住鞋。

千辛万苦,他们找到了一辆车,结果开出30多公里,车掉到了冰窟里。

他们只好掉头走回来,再叫了一辆推土机,摇摇晃晃地,开了30公里,把掉在冰窟的车拽出来,继续开车上路,直到第四天,他们才走到坏掉的吉普车前。

这一次,他们俩相互搀扶着在大雪中徒步了4天3夜。

后来,老丛因为身体不好,提前退休了。

每日穿行在高原上,杨松涛也喜欢逗逗野耗牛,这里的每个生命都有它最自在的样子。(杨松涛摄)

摄影,是俩人共同的爱好。

老丛笑呵呵地说,自己好多了,但有点麻烦,他1天要做4次透析。

老丛还是失约了。

杨松涛没反应过来,愣了下,“我说走了?往哪走了?”

“他过世了。”

另一个生死搭档叫田建军。杨松涛和他一起在海拔5700木孜塔格峰下,狂追一个盗猎者。

1996年,他们抓获了一伙非法盗猎人,主犯开车逃跑。 杨松涛和田建军开着车疾追。追到一个河沟尽头,对方弃车拔腿就逃。

杨松涛和田建军紧跟不放。

天蒙蒙黑,每一步,他们大口地喘息,“我们死死地跟着他,彼此比拼的是最后的耐力。”

最终,他们抓到了他。后来经查实,他还是甘肃天水警方正在追捕的一名伤害案逃犯。

2015年,田建军罹患急性白血病匆匆地离开了,才44岁。

还有和杨松涛一起在黑山执行任务中,一起徒步15个小时翻山越岭的王世林,那次任务,他们6个人出发时,只带了一罐健力宝饮料,但大家都舍不得喝,都想省给同行的战友喝,到目的地,饮料罐还满满的。

2016年,王世林突发心脏病去世,走时,才46岁。

但杨松涛没去参加他们的告别仪式。

他还没法接受,每次,他都觉得不可思议。每次,他都会有短暂的瞬间是空白的。

他会去他们的墓地,看一看老朋友,在那坐一个下午。

人是有灵魂的。

他觉得,他和他们之间有着某种感应。

在高原上,你永远要保持对自然的敬畏。(杨松涛摄)

作者手记:

这么难,为什么坚守?

阿尔金山,是一个刚来会被惊艳到的地方。

我采访的时候正好是初秋,在我的眼中,沿途澄碧的天,远处白云飘荡,每一种颜色都清澈透亮。

我们普通人,只看到这里的美,鲜少知道它的残酷。

曹攀登的妻子曾来看过丈夫,刚开始,她惊叹天怎么这么蓝。“她长这么大没见过这种环境。云又好看,天又蓝。西安咸阳那个天就是雾蒙蒙的。”

三天后,沙尘暴来了,持续了5天,曹攀登妻子说受不了了。漫天飞沙,“开着车在外头能见度不到两米,玻璃上能听见沙打玻璃哒哒哒的响音。”

阿尔金山,是一个遥远的地方。

所有的声响,都被雪山吸附得丝毫无留,寂静,无边无际。(黄蓉摄)

我从青海到芒崖,再坐70公里的车,穿过省界,再沿着315国道,经过楼兰,看到检查站,才算进入若羌县,一路景色的同时,也是一路颠簸。

我的探访,只是一次匆忙的经过,而杨松涛他们在这里呆了30多年,在他的讲述中,我努力理解着他。

我问他救过多少人,他说记不清,说总之很多很多次吧。

我问他,被救了,人家感谢你吗?会记得你救命之恩吗?

听得出,他并不在意。

我问他,这么艰难,为什么坚守?

他说,自己不是什么体育健将,身体也没什么过人之处,这么多年,就靠着一股劲支撑着,“自然而然地一步一步地走到那儿了。”

或许冥冥中有什么力量在指引着他,从误打误撞地进入警队,从最早搏命的凶险到生死相依的战友情谊,这些年他不是没有选择,也许经过了太多的不同的人生故事,他明白了最适合自己的那条路在这片土地,在脚下,他找到了职业的意义,找到了自己的活法。

他融进脚下的这山、这水、这路上,他爱着这里,包括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生命。

奔跑在天地间的藏野驴,好像在传递雪域和天堂的信息。 (黄蓉摄)

杨松涛今年的生日正逢中秋节,回到杭州后,我把几十盒月饼寄了加急快递,但他们收到时,已是中秋节后的第三天了。

杨松涛说,孩子们说这是他们吃到的最有意义的月饼。

这里地处高寒地带,即便是夏天,检查站的战士们还穿着毛衣和线裤。他们从来没有穿过夏季制服,早已习惯了“一天四季”的气候。

检查站的民辅警平均年龄仅有27岁,他们的青春在常年气候干燥、高寒缺氧、风沙冰雪灾害频发的恶劣环境里度过,在一次次救援中挥洒。

生活重又回到了两个不同的平行世界,不知道小虎的代安娜出生了没有?检查站的小狗毛豆是否依然活泼?大雪是否已经封山?

虽然,这两年因为管理越来越严,非法穿越阿尔金山的人少了,但杨松涛的朋友圈,时不时记录着一次次的救援经历,前几天,他们刚刚疾驰900公里,在方圆1200平方公里无人区,最终找到了失踪四天三夜的3个驴友……

对徒步者来说,每一次穿越都是一种探险,对杨松涛来说,每一次营救,又何尝不是突破极限的考验呢?

“你要去你莫骑流星去,你有热你永远是太阳。”永远在路上的日常里,他们让一条条濒临绝望的鲜活生命重新燃起希望。

高原上的寂静,如此永恒。(黄蓉摄)

注: 文中图片除标注外,均由被采访者提供 。

作者 : 黄蓉

编辑 :胡冰

排版 :海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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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0.2020四大无人区经典探秘阿尔金山简介 阿尔金山无人区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若羌县境内,与青海和西藏相毗邻,面积45000平方公里,平均海拔高度4600米以上。 阿尔金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边远偏僻、高寒缺氧,使得保护区内保留了中国特有和珍稀的野生动物。由于保护区独特的地理环境和丰富的自然资源,IUCN(世界自然与自然资源保护联盟)、jvzquC41yy}/onnrkct/ew45c:wvksn
1.新疆行之柴达木盆地700公里无人区距镇政府所在地约23公里,南依巍峨的昆仑山,北靠阿尔金山,是一个富饶而美丽的人工盐湖。 盐湖总面积约26平方公里,属硫酸镁亚型盐湖,底部有石盐层,一般厚5米,最厚处达9.68米,湖中盛产锂、钾肥、芒硝等盐化物。这片大小不等、形态迥异、深浅不一的盐池中的高浓度盐水在当地被称为“卤水”,是历经多年的盐湖jvzquC41yy}/onnrkct/ew44dnxr4‚m
2.阿尔金山三湖一泉深度探险游天山一号冰川、罗布泊大裂谷、阿尔金山、祁曼塔格乡、阿其克湖、阿雅克湖、鲸鱼湖、沙子泉、罗布泊、白龙堆、库木塔格沙漠、 『 活动主题 』:阿尔金山无人区自驾穿越(十三天) 『 活动时间 』:2016年6月 『 人数限制 』:15人 『 活动费用 』:38800 元、32800元(自驾车)一车三人。 jvzq<84yyy4489iqe0ipo8hqpvkov87312;3;85;15<34A>97a?8;>54726/uqyon
3.每天可洗澡/高标准服务团队/可自费上网+阿尔金山/库木塔格沙漠游玩亮点:荒废小镇、地质探槽、阿尔金山偶遇野生动物 沿途海拔:约700-4000米 住宿:阿尔金山无人区露营 餐食:含早、中、晚餐 【行程概述】早餐后集合离开酒店,我们首先在距离敦煌市区不远的【玄奘西行纪念碑】大家拍个出发合影照片;之后抵达参观【冷湖石油小镇】,在阿尔金山北部的【安南坝野骆驼保护区】,除了有机会偶jvzquC41yy}/ojkgpi}p0ls1ucrfu8=923?837mv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