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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前一天,山子告诉我
东边水坑里的一个秘密
7月27号下午,山子穿条小裤衩,偷偷的来找我。
他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咱俩一块去。
我说,你有啥话就快说。
他说,你一个女孩子家,说出话来和机关枪一样。
我说,你到底想说啥?
他说,东头大坑里有很多白条鱼,你要不?
我从堂屋找了个篮子,抓起山子的手就往外走。
街道东头的大坑,面积有二亩地那么大。午后的阳光反射过来,晃人的眼。
坑里面果然有很多白条鱼,歪着身子,摇着尾巴,打出一片水花。岸边还有很多小虾,翻白了,一层层的。
我对山子说,到底咋回事,咋这么多鱼都浮上来了?
山子说,我还想问你呢,你摸摸水试试。
我把一只脚迈进水里,竟有点烫脚。后来,我试着走向深水区,还是一样。
我和山子正疯狂捞鱼、抓虾之际,水坑中间突然蹿起一股水流,有两三米高,好像喷泉一样,朝天空中飞去。
山子吓得妈呀一声,我也差点扔了手中的篮子。
那股喷泉一直喷了有十几分钟,才慢慢的压了下去,终于,慢慢变成一股水花向上涌。
后来,仔细想想,27号那天的怪事确实挺多的。
那天早起,八叔路过一片草丛时,看到一群大大小小的老鼠排成一排,急慌慌的向前跑,见了人也一点不怕。
还有我家的两头黑白花猪,我给它们用清水和剁碎的马齿苋,拌了一食槽的麦麸,两家伙却没一点食欲,伸着鼻子一个劲的拱圈门,气得我拿棍子抽了它们两下。
地震发生前,我爸被尿憋醒。他起身开灯,弯腰,还没把鞋穿好,大地就开始哆嗦。
八仙桌上的水杯和暖瓶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声音几乎是和我爸的喊声同时发出来的:“地震了,快跑。”
我爸往外跑的时候,正赶上房梁落了下来。好在房梁砸下来的一瞬间,他用双臂护头,蹲了下去。结果,那根房梁一头落在地上,另一头仍担在北墙上,形成了一个三角空间。
从外地赶来看望我太奶奶的二叔,因为没有坐上返程的火车,住在了我们家。
二叔和我太奶奶、我姐在前院的正房里。那间正房没倒,只是西墙塌了,露出来一个缺口。
情急中的二叔忘了那里的缺口,光想着去拉堂屋的门把手,却怎么也拉不开。
摇摇晃晃的二叔最后愣是连踹带撞,总算冲了出去,但胳膊上被玻璃划了一道一寸多长的大口子。
跑出屋外的二叔又跑了进去,把他奶奶扶了出去,然后带着我姐赶到我们住的东厢房。
那时候,我爷爷也赶了过来。爷爷在二小队场院里看场。
爷爷和二叔合力救出了我爸。
地震发生时,我家隔壁老左家的焦子顶,甩到了我家房顶上,巨大的重量瞬间把顶棚压塌,房檩冲下来,把土炕砸塌了。
我、我妈和我哥,三个人忽的一下,同时落到炕洞里。3块土坯整整齐齐的压在我胸口。
我不敢大声呼救,生怕张嘴的那一瞬间,满屋的灰尘灌进肺里,隔断我的呼吸。
我妈和我哥在离我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并排躺着,俩人下半身被砖石土块卡住,只有双手可以动弹。
我爷爷听到我哥的呼喊,带着我爸和我二叔赶了过来。我爷爷拿了个手电筒,照到了我的胳膊,不敢再用锹挖,改用手扒。
我第一个被救了出来,然后是我妈和我哥。
隔壁老左家房顶虽飞到了我家,但墙壁也都倒了,而且是向里面倒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小弟当场死亡,只剩下六岁的娟子。
被余震砸死的宝山和
从北京送来的救命水
29号,震后的第二天,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街道办事处书记带了两个人到我们这里。
书记手拿一把枪,枪上还拴了一条红绸子,威风凛凛。我们管那样的枪叫王八盖。
“向西走,过了大桥,那里是28中操场,没受伤的,赶快把伤员抬到那里。死尸抬到北面的野地。别哭嚎了,管不了啥用,活着的,都要好好活下去。”
街道书记临走时撂下这句话。
八叔和九叔抬着伤员到了28中操场。
那里有从大上海赶来的医疗队。能治的,他们就先收下,不能治的,临时抢救一下,然后,统一坐飞机转到外地。
附近街道的伤员也都聚集到那里。
很多人没来得及见上海医生,在路上就死去了。有亲人跟着的,挖点土,在路边浅浅的埋掉。没有亲人跟着的,有的就往路边沟里一堆,顺河水流走了,就像树枝、野草一样。
29号下午,开滦煤矿和街道办事处来了工作人员,给大伙发塑料和苫布,还有木杆、苇席和油毡。
我们几个孩子暂时忘记了痛苦,高兴得在稻草上打滚。
还没等到大人骂我们,就听到了西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
有一个叫宝山的小伙子,给卧床多年的奶奶,去没倒的房屋里拿棉被,赶上了余震,当场被砸死在废墟里。
见过了死亡的人们,对这样的场面已经麻木,只能发出一声叹息,摇摇头,然后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去。
有很多人提着桶去找水。水泵早就抽不上水来了,能抽上来也不行,因为没电。
各家的水缸都被砸了,只能到东头的大坑里去。那里的水突然变混,满是黄色的泥沙,水边还有红色的小虫。
打来的水,只能烧开了喝。
7月30号,震后第三天。街道给有城镇户口的居民发了食品,农村户口的没有。
一片诅咒声过后,人们回到倒或没倒的家里扒粮食。
尽管还有无处不在的余震,但为了活下去,死亡,似乎也不再是一件可怕的事。
粮店、商店里,所有能扒出来的食物全被拿走。
后来,有人说,有一个压水泵能压上水来了。
那是王延栋家菜地里的一个压水泵,里面的水像震前那样清澈。整个古冶街道的人都去那里打水,队伍排了足有一里地远。
后来,需要水的人太多,压水泵开始断流。
7月31号,北京送来了救命水。
水是由绿色军车运来的。一位军官模样的人,让大家排好队,指着一个装满了水的塑料桶说:“看到这桶水没,这是毛主席他老人家亲自灌的。”
“毛主席万岁,”乡亲们眼含热泪,连呼口号。
一个星期后,消防车开始送水,一个街道由两台消防车负责。
人们开始恢复正常生活秩序。
老左家的哭声和
怕被亡魂目光检阅的我
过五七那天早晨,我被附近巨大的哭声惊醒。
开刚刚亮,隔壁左家的一个弟弟就开始烧纸。
哭声,压抑着痛苦的哭声,随着黑色的纸灰慢慢飞起,向上升腾。
后来,是远处的一位妇女的哭声,声音是向高处去的,毫无顾忌,边哭边念叨,谁谁的没良心,不管她了,留下她一个人咋办等等。
哭声是可以传染的。要不,就是像火纸一样,是可以被点燃的。总之,在那几声简要的开头之后,整个街道的哭声,像洪水一样蔓延开来。
一个多月,准确的说是三十五天的悲伤、恐惧、思念、压抑,所有的不快,都在一瞬间泛滥,或者说像闸门一样呼的打开。
几百户人家同时祭奠亡灵,这在以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哭声的最后是山子他爸,准确的说,是山子他爸的哭声轧过了山子他妈。
山子他爸妈快五十岁了,就山子一个儿子,所以,他们夫妻二人的哭声与众不同。
山子家的房子只是西墙倒了,但不幸的是,山子就倒在了那面西墙之下,大量的砖头和土块雨点般倾泻在山子身上。
山子窒息而死,身上和脸上没有伤痕,好像睡着了一样。
八年后,我骑自行车上高中。
每次路过205国道的时候,我都感觉路的两旁有很多人躺着,然后,那些人用一种怪怪的目光瞅着我。
每次,我都是像疯了一样的蹬着车子。我觉得,只有快速通过,才不会有被检阅的感觉。
我的同学玲子问我,你像假小子一样的胆子哪去了?
其实,我不是怕。
我只是受不了他们那有点忧郁的目光。
1987年7月,唐山纪念碑广场落成后的第二年,我第一次到那里去。
走在广场的石阶和方砖上的时候,我总是轻轻的,小心翼翼的。
因为,我曾看过一位外地人写的一首唐山大地震的诗,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下面的几句:
我不敢在纪念碑广场走过,
在每一块方砖下,
都有一个长眠不醒的灵魂,
我怕踩疼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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